季九枯坐一夜。

    窗外立着几杆翠竹,青绿欲滴。若是幻化成人形,不知是何等翩翩君子?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人人都知道趋利避害,微之却冒死直谏,岂不是自取祸端?

    制举首选,一举成名,也不知是祸是福。季九心想,做个校书郎也未必不好,芸署官闲,俸禄却不低,长安紫陌,垂柳花月,诗文相和,友人作伴,不也是人生乐事,世间清欢?

    “使君?”

    明明是几竿翠竹,怎幻化成了微之的模样?季九放下手中的书卷,揉了揉眼睛。

    “使君。”元稹扶着窗棂笑道。他发现季使君有些呆性子,直愣愣盯着他看却一脸茫然。

    “微之。”也不知道他在窗外多久,想必看到自己拿着他所作的奏章了。季九不知道元稹是否介意,只说自己一时不慎翻看了,同元稹致歉。

    “不妨,使君自便,我平生所作,无不可对人言者。”

    “微之如此直言强谏,不怕惹来祸端么?”季九翻开论追制表,指着杜兼的名字隔窗与元稹道。

    “使君说笑了,我身任拾遗,规劝陛下,弹劾百官,乃是职责所在。若是怕得罪人就尸位素餐,岂不是愧当俸禄?”元稹在窗外含笑道。

    “话虽如此,但人人事不关己,你何必强出风头?”到底是年轻气盛,不曾吃过苦头,季九摇摇头道。

    “使君此言谬矣,世道正义怎能无人伸张。佞存真妾妇,谏死是男儿,更何况我职当谏列,自当针砭时弊,为陛下分忧。”元稹不悦道。

    “这天下有许多不平事,微之管的过来么?”季九玩笑道。

    言罢想起上次在书房偶遇,元稹指病危言不顾成败的决心,季九顿觉自己有些多嘴了,更何况交浅切忌言深,两人本非同道,多说无益恐生嫌隙。

    “达则济亿兆,穷亦济毫厘。为君王百姓,自当尽己所能。”元稹斩钉截铁道。

    达则济亿兆,穷亦济毫厘。季九在心中咂摸了片刻,不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么?

    季九以为元稹是少年气盛,一时意气,不想这两句他后来果真做到了,在京为天下民,在州为地方民,虽时有抱怨,但该他做的事一件未落,为了他所追求的道倾尽心力。

    只是眼下却话不投机半句多,风拂竹林,枝叶微动,两人却静谧无言。

    前院有几丛菊花,绕篱盛开,白居易和李绅正赏花赋诗,元稹邀季九同去。

    季九一夜枯坐,肢体倦怠还有些头疼,再说他不擅诗文,与元稹白居易等本非一路人,纵然因缘际会下偶然在一处,但终究面和心不和,强行往来只怕彼此都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