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大越的京城愈显得繁华热闹。远在他乡的游子们纷纷返乡,长街上头止不住的是滚滚车马声。市集喧闹,人头攒动,四处都大红灯笼高悬,偶尔三两成群的小童换了崭新的大红袄子,嬉笑着跑过去,一人手里举一串糖葫芦,铃儿似的笑声飘出老远,一不留神儿便飞过了赵府的高墙。

    高门诸子身份金贵,娘子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郎君们也鲜有同庶民结交的。只是深宅内院的日子千篇一律,所以爷儿姐儿们皆盼着过年,十五有场花灯会,便是娇客们唯一能踏出侯府的机会。

    年关这节气,大户人家也置办年货,年夜饭考究,食材更是重中之重。如赵氏这样显赫的世家,年夜饭的菜谱册子中秋刚过便由主母初拟好了,之后呈与家主过目,定下来也是十月间的事。置办食材却在近日,厨房忙得脚不沾地,管家思来想去,甚至从前院拨了些仆妇去帮忙。

    朔方冬日多雪,时常四五日连着下,二十九了才将将见个消停。小道上信步过来一行衣饰精巧的丫鬟,一个个窃窃私语,直道被施派去厨房的丫头们可怜。

    月兰捧着红漆描金海棠花托盘,甜白瓷盘里摆着精细糕点,五福饼,金乳酥,水晶龙凤糕……品相俱佳,琳琅满目。她往摇头晃脑叹一声,语气悲酸,“说是施派去帮忙,过完年就给派回来,可谁说得清呢?没的倒了霉,一辈子都得当个烧火丫鬟。”

    香桂手里端着一碗药汁,拿小盆子煨着,闻言也叹气,颔首直附声,“若是主子记得,一句话也就回来了,可若不记得呢?”说着下巴一抬,朝前方的棠梨苑努了努嘴,说:“侯府太大,仆妇丫鬟们也太多,譬如说七姑娘的棠梨苑,妈子丫鬟便有足一二十人,咱们是下贱身份,谁记得住咱们。”

    两个丫鬟心头感伤,一面又有些侥幸。得亏自个儿是一等丫鬟,这回施派去后院都是二等丫鬟和往下的,这世道,什么都讲究个身份,否则谁给你体面呢!

    思忖着,两人并排进了棠梨苑。雪绺子积在枝桠上,寸寸雪白遮掩了梅花儿原本的艳红,远远望去像是梨花树。隔着花影疏痕,隐约瞧见菱花窗里头坐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狐裘小袄镶了圈儿织金毛领,雪白的绒毛毛簇拥着一张粉里透红的小脸,灵动可爱得教人移不开眼。

    赵氏四位娘子,当数这位幺女的姿色最为惊人。十一的年纪,七姑娘肉嘟嘟的小脸儿似乎已经有了抽条的迹象,五官也比年初的时候长开了几分。丫鬟们细细打量她,感叹再过几年,恐怕惑阳城,迷下蔡,国色天香也不过如此了。

    明珠坐在窗前看梅,娇艳的红都被雪掩盖了,失了几分艳丽,倒显出几分别样韵味。天地银装素裹,白皑皑的大雪积厚了,红梅傲雪,美态依存。

    将养了十余日,她臂上的烫伤已好上了七八分,只是主母犹不放心,交代一日三餐都得大补,熬的药还得接着吃,外用的药也还得接着敷,又担心她留疤,专程请了宫中太医专门调制了舒痕膏,着令她每日早晚都得涂一回。

    明珠嘟了嘟小嘴,小手托着下巴眉头微皱。这回虽治了柳氏,可也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再这么捣腾着将养下去,她迟早得被补得流鼻血。

    正讷讷有所思,门上帘子一挑,两个俏丽丫鬟一前一后进了屋。明珠侧目看一眼,一张粉嫩的小脸儿登时皱成了包子,哀叹道,“又来了。”

    浓重的药味儿弥漫开,刺鼻得教她大皱其眉。香桂笑盈盈的,端起药碗便朝她走过去,吓得明珠连声道停停。香桂一怔,怔怔不解道:“怎么了明姐儿?”

    明珠捏着鼻子说话,原本就细软的嗓子更娇嗲了,不悦道:“搁在那儿就成,我现在不想吃。”

    这小祖宗,主母的示下,哪里容得她使小性子呢!香桂被逗笑了,端着药碗又往她走近几步,颇苦口婆心的语气,劝道:“明姐,将药喝了,这伤才好得快啊。”

    “不不不,”她吓得直往后躲,藏在芍药身后只探出个小脑袋,细细的小辫子从小髻上坠下来,平添几分俏皮,她说:“伤不伤的都不打紧,这药……这药实在太苦了,你且放下,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香桂被弄得哭笑不得,喝完药罢了,又是要人命,这还有什么可商量的?然而无可奈何,只好朝芍药看了一眼,示意她也出声劝劝。

    芍药早在一旁捂嘴直笑,喘了好几回气才道,“明姐儿,今儿这药是非吃不可的,否则夫人饶不了咱们。”又双手捧了糕点呈上去,抿唇细声道,“瞧,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夫人交代了,喝了药就能吃。”

    明珠心头饮泣,暗道这手段,拿去哄哄六郎还差不多。她虽是十一岁女娃的身子,可说到底也是十七八的人了,哪儿能这么轻易就糊弄了呢?

    她蹙眉,小手仍旧摆不停,“不要不要,药不吃了,母亲那头我自会交代的。”说完便转身急急往门口跑去。行色匆忙间没留神,眼风只瞥见月牙蓝穿花蝶长的一角,接着便同刚刚进门的人迎头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