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在七王的书房中一直待到晌午,接着便有仆妇们张罗开传午膳。碗筷备了两副,她见了连忙惶惶然摆手,朝萧衍道,“入学时于博士说过规矩,太学生们不可另开灶食,用餐什么的都要在一起。”

    萧衍面上淡淡的,一面合上书卷起身,一面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喜欢与一群人一道吃大锅饭?”

    七姑娘听了摇摇头。她是正经金枝玉叶,赵府里一切送入棠梨苑的东西都是顶好的,哪里吃过什么大锅饭呢?不过既入太学,便不能再计较身份排场,无论出身高低家中贵贱,人人都是学生,这是于阁老交代的馆训,无论如何也违背不得。她与华珠入学时才得罪过那位大学究,若再闹出什么事,可真要将赵家的脸丢完了。

    明珠一头忖度,复垂首朝七王道,“于博士再三叮嘱过,太学生间无门第之分,人人都是同窗,互帮互助相亲相爱嘛,一道用餐也没什么不妥。”

    七王听了这话微皱眉,心头隐约不悦,回过身一看,那丫头立在飞罩下,日光流转在白皙如雪的肌理上,小脸上的神色极是真挚诚恳。互帮互助相亲相爱,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他不甚满意,盯着她沉声道,“馆中有太学生一百余人,女学生只占了十四,余下的全是各家郎子,个个都不避嫌么?你对于博士的话倒是言听计从。”

    萧衍这话说完,赵七妹却疑惑起来。此前受训,博士们都千叮咛万嘱咐,要以师命为天为地,万万不能有半分质疑悖逆,她难道不该言听计从么?于是歪着脑袋困顿道:“那依七王博士之见,学生当如何?”

    七王轻哂,踱着步子慢悠悠走到她跟前,明珠霎时警惕起来,恐他有其它动作,小细腿儿朝后微退半步。他将这个举动收入眼底,微挑眉,“女学生间互帮互助相亲相爱,自然没有错。可男女有别,你虽入太学,好歹也还是个闺秀,不宜与诸郎子亲近,这一条务必谨记,知道么?”

    明珠惘惘地点点头,未几回过味儿来,骤觉不对劲。原来他也知她是个闺秀,不宜与男子亲近么?那他此前的种种行径又是什么意思?动手动脚不说,连嘴都动了,这算什么?明知不妥还为之,忒过分了吧!因蹙眉仰起脸,明眸怒睁:“那博士也是郎子,男女有别,自然也不能与学生过于亲近才是!”

    萧衍微怔,旋即失笑,只觉这小东西的反应倒是快,举一反三,那他的话砸他的脚,本事倒渐长。他负手而立,微光缱绻中颇有几分云中仙树的意态,睨着她淡淡道,“我是博士,你是学生,不可同日而语。”

    不可同日而语?呸,亏他也说得出口,以为她人傻好糊弄还是怎么?好色之徒果然与众不同!明珠一嗤,心里满满的尽是鄙夷,然而敢怒不敢言,只好讷讷地应个是,不情不愿地说了个哦。

    七王沉黑的眸中掠过一丝笑意,长臂一伸抚上她柔软纤弱的肩头,五指微拢,半强迫地带着她绕过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往摆好了饭菜的云腿细牙桌走。口里道,“你遵从师命,算得尊师重道,孺子可教也。如今我命你在此用膳,你若执意推辞,便是不可教。”

    他的五指修长干净,拢在她肩头,有丝丝微凉透过布料浸下来。她却像被烫着了,瑟缩了一下往旁边挣,然而他的指掌却微微使力,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强势。她唬住了,只好僵着脖子迟迟道,“可是于博士说……”

    前一句于博士,后一句于博士,直听得萧衍大感不快。他袍子一撩坐在了花梨木杌子上,一面执筷一面开口,语气稍沉听来不善,垂着眸子道:“你左右不离于阁老,莫非这太学中只有他一人是你博士?你不拿本王放眼里?”

    这下罪名又大了,她只是谨记阁老的教诲,怎么又成了不把七王放眼里了呢?七娘子很无奈,起先那一踢的事还没解释清楚,这会儿再闹出什么误会可就不好了。因对揖了小手忙忙鞠一礼,惶惶道:“博士言重了,学生怎么敢呢!”

    “不敢就好。”萧衍瞥她一眼,目光扫过身旁的杌子,“坐。”

    骑虎难下,不吃都不行了。明珠心中叹了口气,只得认命地坐了下来,战战兢兢拿起玉筷开始用膳。七王的面色这才稍稍柔和几分,掖起广袖替她布菜,少时的功夫,她面前的青瓷碟子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赵七妹瞠目结舌,正要说话,便听萧衍淡淡开了口,仍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语调,说:“我不知你爱吃什么,只让随便弄了些清淡的。下回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命宫中的御厨给你做。”

    他是堂堂一个亲王,纡尊降贵替她布菜,简直匪夷所思,更何况这人今后还是九五之尊,想想都折寿元,还有下回么?不必了吧!

    明珠惊骇交织,诚惶诚恐地揖手道谢,慌张道:“博士折煞学生了,这可使不得呢!”边说边胡乱夹了个东西,还礼似的小心翼翼放进七王面前的碟子,道,“该学生伺候您才是!”

    “……”萧衍浓长的眼睫微垂,扫了眼放在自己跟前的东坡肘子,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你的心意是极好的,可是本王不吃肥肉。”

    咦?不吃肥肉?明珠眨了眨眼,暗道这么大的人还挑食,真是难伺候。复又重新夹了个清炒的青菜放过去,眼儿抬起来兴冲冲地盯着他:嗯嗯,不吃肥肉,青菜总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