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瑞十四年的春天,是在人心惶惶中过去的。

    鞑靼老汗王去世,新上任的首领是在和中原王朝大战中生擒将军杨锦水的少布,他是老汉王最小的儿子,足智多谋,心狠手辣,胆大心细。

    斥候们发现的鞑靼王帐驻地正是少布有意叫他们发现的,杨锦水带精兵来的时候,中了少布的圈套。

    二少夫人听到杨锦水被俘虏的消息,已经两天没吃没喝了;淮阳侯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去宫门口跪着请求面圣,跪了四个时辰,终于体力不支晕倒在了宫门口,即便如此,宫门依旧紧闭;淮阳侯夫人上门去求大长公主进宫求情,探探皇帝的口风,大长公主回来也只是摇头;而大少爷杨锦时也被连下三道圣旨,责令他立刻离开西南回京待命。

    杨家一时间风雨飘摇,人人自危。前线始终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主帅被擒,奇耻大辱,西北军也撤回了驻地等候朝廷命令。渐渐的京城有了风声传出来,杨锦水投降了。

    朝堂之事,锦姝并不懂得,她跟着日日悬心杨锦水,这是个年轻的将军,听一向严肃的淮阳侯说起来也是个天才式的人物,十三岁上阵杀敌,没有一丝犹疑,十五岁就敢孤军深入,十八岁就已经是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了。对鞑靼作战那一场有名的黑石山战役,他表现出了杰出的军事天赋,巧妙地利用了地形优势,神出鬼没,耍弄鞑靼军于股掌之上,大获全胜,让鞑靼三四年不敢进犯。可以说,若是没有天纵英才的杨锦水,淮阳侯不可能那么早就从西北退回来。正是因为杨锦水,西北边境虽然总有战事,但比起多年前到底还算是太平。

    淮阳侯夫人担心二少夫人有个好歹,叫锦姝日夜陪着。锦姝无法,只好缠着二少夫人多说些话。

    这日,二少夫人起床就开始收拾东西,甚至打了一个利索的包袱,她也是武将家的女儿,做事一向麻利的。锦姝拦着她问道:“二嫂做什么去?”

    二少夫人冷静道:“我们说好了,他若有个好歹,我带两口棺材去找他,他杨锦水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我不信他会投降!”

    锦姝按住她的手:“你去哪里找?我们现在去,就是添乱!”

    二少夫人恶狠狠甩开她的手:“别拦我!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我不能叫他平白受冤!”她已经几日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了,这会儿说话都有些气喘,眼下的青黑一片,她猛地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整沓的书信,“啪”得摆在桌子上,“他为什么这般拼命!他不想被人看不起,他几次三番在信里和我说,三弟让杨家在京城抬不起头来,他要让杨家的招牌在京城重新竖起来,没人敢看不起,瞧不上咱们杨家!”

    二少夫人已经哽咽出声,第一次带了怨怼:“他不是争功的人,否则何必自己带兵深入?三弟造下的孽,为什么咱们跟着……”到底是体面人,不曾接着说下去,“他是我的丈夫,我了解他,他不会投降,若不是存着那口气,他也不会冒进。”

    信撒了一桌子,由此可见夫妻鹣鲽。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二少夫人的哭声,嫁给武将的女人应该就是现代所说的丧偶式婚姻,可是二哥却一直在用他的方式给予二少夫人以爱——这份爱不是朝暮,不是缱绻,而是一份信任,将后背交付,将心灵交付,将一切交付。

    二少夫人到底不是悲悲戚戚的那种人,很快就抹了一把眼泪,又拽了拽衣服:“我去和父亲、母亲说,我要去找杨锦水。”

    朝堂上越演越烈的是对准阳侯家的处决,朝臣里说什么的都有,削爵夺官竟然是最轻的。御史弹劾,例举准阳侯罪状:治家不严,教子无方,门风败坏,立身不正等等,锦姝和离也成了罪状一桩。

    “由此可见,杨氏女对待亲事之随意,我朝探花郎竟被杨氏女玩弄于股掌之中,不是水性杨花轻浮之人又是何人?岂不是寒了天下学子的心?淮阳侯能养出此女,可见其疏于对子女的管教,才导致了今日,杨锦水叛降!”

    御史说得唾沫横飞,引得朝臣窃窃私语起来,捧着浮尘的太监尖着嗓子道:“肃静!”

    另一大臣行出队伍,作揖道:“李御史所言,某不敢苟同,杨将军叛降一一事,我等皆不得而知,你却堂而皇之说了出来,莫非你知道了什么内情?那敢问李御史又是如何得知的呢?难道……”他故意拖长了声儿,李御史正要开口,他又截住话头,接着道,“淮阳侯父子于国有功,杨二公子戍边数十年,连自己孩子长多大都不知道,皇上,臣认为,该给淮阳侯父子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免得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皇上!淮阳侯府已经烂到骨子里了,他们家就是一盆腥臭的臭鱼烂虾!淮阳侯豢养外室;淮阳侯夫人以庶充嫡、善妒跋扈;杨锦山逃婚逼死我女儿;杨氏女自议婚事、轻浮放浪;现在杨锦水又被俘,致使我军对鞑靼作战失败,边疆百姓罹难!皇上,淮阳侯一家,不,杨家一门全都是污淖,怎配皇上一次次网开一面?皇上次次给他们机会,他们次次不知好歹,这不是在辜负皇上的信任吗?”太常寺石少卿扑通趴在地上,一通泣血般哭诉,砰砰磕着响头,他是恨毒了杨家,女儿不堪受辱而死,彼时杨家势大,钟鸣鼎食之家,世代功勋,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含悲和解,今日杨家万劫不复,他岂能不痛咬一口?

    青玉的地砖,哪怕是三伏天,依旧是沁凉的,更何况这样的还会有些料峭寒意的春天,石少卿五体投地,脑袋一下下碰在地上,发出嗡鸣声,声声震耳,次次灼心。

    二少夫人到底还是哭到了淮阳侯夫人跟前,淮阳侯夫人自从开始打仗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整夜的觉,听闻杨锦水被俘虏,更是奔波劳苦,寝食难安,眼瞅着人也日渐消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