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进锦姝出嫁前的闺房,一个鲜活得有些幼稚的空间,却格外的生动。他看到那干干净净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甚至桌边的蓝釉梅瓶里的插的花也会是新鲜的,也能够想象到每天丫鬟婆子是怎么样尽职尽责地收拾打扫,几个主子是如何日日想着这个没人住的小院。

    也许锦姝是觉得委屈了吧,即便是她当初看上他,一意求嫁。可是,她在家中执掌中馈,说一不二,连自己母亲都要忖度着她的心意,这委屈未免也太空穴来风了吧。

    吴衡秋自然不知道,对于女人来说,那些权,那些势,都不如想要的人的一句辛苦,一声体贴来的珍贵。

    吴衡秋讷讷道:“你怎么了?”

    锦姝这才想起来他还在,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矫情又可笑,她一把甩干了眼泪,豪气冲云,并不理睬他,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才指着美人榻道:“你就在那里凑活一晚吧。”

    吴衡秋自然点头。

    两人各自合衣歇下,一夜无话,吴衡秋想着刚才哭着的锦姝,她低着头,眼泪无声砸落在布老虎身上。吴衡秋见过村里撒泼的女人哭,那是歇斯底里的控诉;也见过自己妹妹的哭,那是梨花带雨的悲戚;锦姝的眼泪却是无声的,好像只是自己的宣泄。隔着半个房间,月光透过窗纱洒在地板上,将两个人各自笼罩在各自的黑暗中,各自无法逾越。

    第二日一早,吴衡秋就接到淮阳侯传来的消息,昨夜并无在城中流浪的男孩,就连一些客栈,五城兵马司都去查看了,没有衍秋那么小留宿的。

    吴衡秋又赶紧画了弟弟的画像,去市场里找了画手复刻了一些,张贴在人多的地方,连城门口都没放过,果然在下午城门守卫换防的时候有了消息,又守卫昨日下半晌看到这孩子出城向北边去了。

    这下子无疑了,衍秋去投军了。

    京城北边囤聚着要发往西北的军队,他出城十有八九是去投奔哪里去了。吴衡秋赶紧请了假,打马出城,去往军队驻扎的来勇营。

    吴家丢了个大活人,锦姝也不好在娘家久待,一大早就回了吴家。吴家已经人心惶惶了,怡姐儿也没去上课,和吴微、恪哥儿守着老太太,有人经过窗下都得巴望半天,见锦姝回来,几人皆是心稍稍落地,好歹有了个主心骨。

    将将等到快要宵禁,吴衡秋才垂头丧气回来,衍秋当是一切计算好了,今天一早,来勇营驻扎的军队已经拔寨北上了,守营的大爷拿了个字条给吴衡秋,不是衍秋写的,又是谁?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我去北边了。”

    锦姝从未见过吴衡秋如此,他满心自责,直怪自己对衍秋太严苛,为什么不能好好听听衍秋想干什么,可是为时已晚。他发髻蓬乱,眉头皱成一团,眼睛也发了红,不知道是因为昨日没有睡好,还是因为此刻心焦。锦姝想着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对自己骨肉至亲的这份用心,倒是无人能及,也是略微感动的,就叫夏河拿了纸笔过来。

    “给我二哥带个口信吧,不管能不能遇见,到时候让他帮忙找找,照应一二也是好的。”她道。

    吴衡秋猛然抬头,他是真的以为锦姝昨日肯带着他会娘家请父亲向五城兵马司打招呼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毕竟衍秋也曾对她十分不善,锦姝见他目光直白,不由撇撇嘴:“我还犯不着和小孩子计较,你还是抓点儿紧,明日一早给我二嫂送过去,让她想办法快点儿寄出去,衍秋就更安全些。”

    吴衡秋由衷下拜:“衡秋在这里谢过夫人。”

    锦姝看老太太和吴微也一脸感激,安抚道:“母亲,我们是一家人,守望相助,自然是应该的。我二哥在西北军中大小也是个人物,您尽管放下心来,该吃吃该喝喝,衍秋不会有事儿的。”

    倒不是她相信自己二哥一定能找到吴衍秋,主要是吴衍秋还太小,一来是年岁太小,另一方面是身子骨不够,在一群书生中看着是个孔武有力的,可是放在一群自小在教场摸爬滚打的士兵中就明显不够看了。她心中甚至暗想,万一被安排去了炊事房打下手,衍秋这个小兔崽子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老太太这会儿格外好忽悠:“锦姝一向是个稳妥的,娘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