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衡秋苦笑连连:“衍秋让叔父费心了,给叔父添麻烦了。”

    淮阳侯叫了亲随进来,亲自吩咐:“拿了我的令牌去五城兵马司,让他们帮忙找找这孩子。”又和吴衡秋说起局势来,“如今边关不太平,西北的鞑靼和西南的土司都不安分,尤其东鞑靼出了个有本事的努木汗王,大有一统鞑靼内部的趋势,若是能找到衍秋,你也不要硬压着他顺你的意。他已经十多岁了,再过两年都可以下场一试了,若是真有心从武,老大老二那边都能照应上。”

    吴衡秋长揖到底:“多谢岳父,岳父一番苦心,小婿和衍秋长存于心。”

    淮阳侯夫人笑道:“眼瞅着天也晚了,回去既不方便也不安全,不如就住在府里,明天再回去吧。”

    却是如此,即便淮阳侯府有令牌,但是大半夜回家也太过招摇,吴衡秋便又道:“那就打扰岳母岳父了。”

    淮阳侯夫人自是高兴的紧,好在锦姝原来住的院子一直在打扫着,这会儿也用不着大张旗鼓地张罗,只是让人换了新的被褥,又搬了一座冰山进去,这才催着两人回屋睡觉去。

    锦姝好不尴尬,她从未和吴衡秋独处一室过,更不要说,刚在马车上说了那样两人都刺心的话,她揽住淮阳侯夫人的臂膀,轻轻摇晃:“娘,我好久没和你一起睡了,我想和你一起嘛。”

    淮阳侯夫人拍拍她的手,慈爱道:“乖,我和你父亲还有事儿要说。”作势给她整理发簪,在她耳边小声道:“该抓住的还是要抓住的。”

    锦姝自然知道淮阳侯夫人指的是什么,她也知道,淮阳侯夫人并不甚喜欢吴衡秋,但是这样一个时代,一个女人被禁锢在四方天下的时代,这样一个母亲能够做的,只是尽力去弥合女儿和丈夫之间的裂痕,尽管破镜重圆是每个人都知晓的,可是在他们看来,重新拼凑的镜子总比支离破碎了一地来得好一些。

    “别任性,男人再硬也抵不过女人的绕指柔。”她爱抚着锦姝的秀发,眼中的温柔盛不下要溢出来。

    锦姝却不由得想要抓紧淮阳侯夫人在她鬓边的手指,她想要抓住那温柔,想要溺死在那温柔里,不必去面对和吴衡秋的一地鸡毛。她并不是真的锦姝,不知道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去面对这样一个对她无意,甚至对她屡屡恶语相向的男人。

    可是她无法,如果她说出来,算了吧,我和吴衡秋就此陌路就好,别说这样一个古代的母亲,她能想象,连接受了现代思想洗礼的她的母亲也无法忍受——那无疑于是像母亲宣告以后自己大半生的终结,相当于让母亲看着她在接受火的炙烤,冰的冷凝却无能为力,那是两个人的折磨。她只有自己选择接受,接受她的安排和善意,成全她的渴望——成全她对于女儿能过好的那份渴望。

    于是锦姝嘴角牵起一个笑,像个娇憨的小女孩:“娘和父亲总有说不完的话。”

    淮阳侯夫人伸出手指戳戳锦姝的头:“连你爹也敢编排。”

    锦姝却发现,提到淮阳侯,淮阳侯夫人的笑如此虚空。

    淮阳侯道:“行了,衡秋明日还要去翰林院,还是早些歇下去,明早衡秋和我一块出门。”

    吴衡秋从善如流,锦姝也站起来,对着父亲母亲行礼告退。

    锦姝嫁人前住的院子离正院并不算远,院子小巧精致,甚至还扎了一个秋千,上面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藏在灯笼朦胧的光亮后,好像是一个迷离的梦境一般。屋子里的摆设无一不精致,从牵牛花的绣屏到憨态可掬地哈巴狗摆件,甚至在枕头边还放了一个布老虎,哪里像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孩子的闺房,明明就是一个爱俏贪玩的小娃娃的房间。锦姝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些红了眼眶。

    她从那场高热醒过来后,就再也没有哭过,此刻却是如此想哭。即便她知道淮阳侯一家是她的亲人,可是她心中却总觉得隔了一层,她当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是孑然一身,是赤条条的,所以无论是对吴家还是对淮阳侯一家并没有太大的分别,唯一的一点是知道淮阳侯一家是娘家,所以带了些亲近,可是那亲近也是克制的,她时刻在告诉自己,那些人那些事儿与她并无关系,她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其他的只是捎带手,能够让她过的舒服一些的额外的不痛不痒的付出而已。

    可是眼前这样一间似乎永远停留在了过去的房间,再想到淮阳侯夫人对她那温柔的眼神,她觉得心中那点儿可笑的防备坍塌了,他们对这个身体的爱是如此简单,也是如此炽热。嫁出去的是锦姝,可是留在这个家里的是淮阳侯夫人的小女儿,他们永远记得这个小女孩,也永远在等着这个小女孩,永远在后面撑着这个小女孩。

    吴衡秋就看见锦姝抱着那个已经有些褪色的布老虎掉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