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焕之的车马进府不久后,西角门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头脸都被黑色的兜布包住了,穿着皂色长衫,若不注意看,便将人和黑夜混为一团了。倪焕之换装暗夜出门,心有余悸,揣了一把短刀,挑了无人的僻静小路而行,待走到刘家胡同时,已是汗重湿衣。

    谷寒素来简朴,在刘家胡同置下的房子也不显眼,与京中富户无甚区别。

    倪焕之拍了拍门,夜静,拍门声传出了几里地去,像是拍在了他心上,又拍出一丝怯意,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正在举足不定间,门忽然开了,谷寒提着一盏灯笼,披了件长衫自门口露出脸来,见是倪焕之,忍不住微怔一下,“倪大人这是——”

    “谷大人,借一步说话。”也不待谷寒开门,倪焕之便推门走了进去,谷寒见他这番光景,便立即关门落锁,也不寒暄,往前指路道:“这边请——”

    宅子不大,眨眼的功夫,谷寒就将人带进了书房,房中暖意融融,书案上摊了一本书,墨也尚未凝结,若在平日,倪焕之定要夸赞谷寒勤勉,但今日他实在没有心情,单刀直入道:“有人要害陈澄。”

    谷寒惊闻霹雳之言,心头剧震,但面如平湖,轻声问:“侯爷此话怎样?”

    倪焕之从荷包里掏出一粒水丸来,放在了桌上,瞬间,谷寒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异香,“这是?”

    “毒/药。”

    “毒/药?”谷寒两指将药拈了起来,放在鼻尖前闻了闻,只是这香味太过古怪浓烈,掩盖了药材原有的气味,竟然无法分辨。

    “谷大人不必求证了,我已试过,而且——”倪焕之顿了顿,面色恻然地道:“我府里有些征战过沙场的老人,他们瞧过了尸体,说是不像新死,倒像是死了一天以上似的。”

    许多年来,谷寒都没有那种恐惧感,但是今日,他乍闻听此言,忽觉自己有些怕,有股冷劲从脚底冲上了头顶,头都要冻木了,拎着茶壶的手轻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心里毫无节制地慌乱着,敷衍话儿到了嘴边却像是被什么挡住了,悉数咽回了肚子,挑挑拣拣觉得没一句能说,过了半晌,稳住了心神,而后站起来对着倪焕之施了一礼,“谢倪大人救了京兆府数条人命——”

    倪焕之惨笑一下,“谷大人太看的起我,你当我是为了京兆府吗?京兆府怎么样,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是为了陈澄罢了。”

    谷寒一时默然,心中暗叹,此人对陈澄用情颇深,可惜终不是一道人,无法走上同一条路。

    “谷大人也休要为难我,此物从何处得来,此事从何处得知,我一无所知,谷大人能猜得到,是谷大人的本事,我这里只言片语也没有了。”

    谷寒迅速在心底盘算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倪大人是为了陈大人的安危,何况此事一旦揭发便牵连甚广,倪大人想求什么,尽管放心,以后我吃什么,陈大人便吃什么,就是死,我也死在陈大人前头——”

    倪焕之闻言点了点头,目中感激之色乍现,道:“日后有劳谷大人费心,深夜来访,未免引人注意,我先告辞了——”

    “好,我送倪大人出去。”

    一路无言,当倪焕之即将出门时,谷寒忽道:“我想问一下,这颗东西,本是要混在什么里面弄进去的?”

    倪焕之的背影在灯笼的掩映下显得格外萧瑟,他站了许久,方道,“不用混在什么里面,就是陈澄常吃的药,打算跟肘花一起送进去的,药是我从杏林堂里配的,只是我每次很小心,怕他们配错量,给陈澄前都会让府里一个身体孱弱的侍女先提前一天吃了看精神怎么样,可是这次她死了。”

    谷寒周身一阵恶寒,这会子方才有时间真心地感激起倪焕之来,但他没做任何言语,只是看着倪焕之出了门,待重新落了锁,谷寒便靠在了门板后,长出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后怕起来。

    陈澄,他的妹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今天在鬼门关前滚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