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楚杭冲完澡从小浴室出来,半干的头发垂在额前,发梢还坠着欲落不落的水珠,泅浸在纯白色的棉质睡衣上,晕开浅淡的一抹湿痕。

    坐在小书桌前,橙黄色的台灯光影将他的眉眼映照得如磨如琢,模糊了气质中的清冷,反而平添一分沉定柔和。

    楚杭偏腿坐在自己的懒人沙发上,翻开桌上的一本初中英语语法讲义,对照上面的重难点示例,慢慢写着语法汇总,偶尔停下来思考时,会习惯性地用水性笔末端轻轻戳一戳脑门,想到什么新颖且通俗易懂的讲法后,再飞快记录下来。

    大四学期的时候,楚杭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兼职,负责给一个初二的小姑娘做英语补习,地点就在本市,那时他在邻省念大学,每周三次往返本地,一来是“三清园”每周都有三场演出,二来顺便兼职赚钱,没办法,就像师姐师哥们除了唱戏之外,也都兼顾着其他的营生一样,楚杭也不例外,毕竟要是只靠着每月戏园子的票钱过活,他们师兄弟四个估计得露宿街头,活活饿死。

    唱戏是坚守,是融在骨血中的信仰传承,但很多时候,情怀并不能当饭吃,毕竟现实教做人。

    小屋里的灯光暖柔,一台落地式的老款电扇咿咿呀呀地转着头,宛如生了锈的京胡旧弦,楚杭俯首书桌,神色专注,过了好半晌,他做完了下节课的知识点汇总,合上水性笔的笔帽,抬头看向手边的小闹钟。

    十点二十了。

    视线再不经意间一扫,微微停顿。

    小闹钟旁边放着一个只某高奢品牌限量款的男士手表,装在定制的丝绒表盒中,表盘造型是风格大胆又利落的八角几何线条,精而薄的蓝宝石镜面,而最为耀眼的,还要数表盘内镶嵌的十二颗光芒璀璨的碎钻,搭配着强烈而硬朗的整体造型,淬炼出的气质低调雅致,轻熟迷人。

    这是三天前给章老爷子唱寿宴谢场后,陆越岩派人送到后台的谢礼。

    他和两个师哥是三块男表,而师姐是一块同系列的女表。

    这场寿宴,东家给的酬劳已经算是天价了,再加上四块全身上下都写着“我很贵”的手表……当时大师哥的脸就绿了,说什么都不肯收,而陆越岩身边的那位工作人员只是带着清淡的笑意,劝慰道:“陆总说了,微薄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少班主千万笑纳,就当是……给诸位角儿捧座了。”

    “叫座捧角儿”,这是梨园行的旧话,彼时戏班子鼎盛的旧黄历中,为了“捧角儿”而一掷千金甚至倾家荡产的纨绔不是个例,如今的戏园虽然早已风光不再,但既是吃这碗饭的人,本家按规矩“叫座”,他们便没有拒绝不收的托辞。

    手表是国际一线轻奢品牌,而表盘中镶嵌的十二颗湖蓝色碎钻,却是出自陆氏集团。

    楚杭目光不错地看着那些钻石在暖黄的灯影下闪出细碎晶莹的光华,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怔然。

    当初他与陆越岩相识,也是因为一款男士手表。

    彼时楚杭刚读大二,利用课余时间在一家高端商场的名表厅中做柜台销售,他人长得好,形象气质没得挑,但美中不足的是性子偏冷,对于有购买意向的进店客人,总是学不来殷勤周到阿谀奉承那一套,如果不是看在他少年华贵气韵天成,极其符合品牌定位的份上,估计这份工作根本撑不过三个月。

    初见陆越岩的第一面,就是在一个被品牌经理训过的午后。

    名表厅内的中央空调冷气十足,但搭配上中年男人喋喋不休的在岗训话混合食用,依旧听得人心中凝涩憋闷。

    品牌经理走后,楚杭站在柜台内,望着水晶柜中那一款款起价起价六位数的腕表,微微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