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小院和冯冰住的地方相距有些远,一个城南一个城北,楚杭打车回来,进门的时候已经要到了午饭时间。

    院子不大,起码和冯冰独居的小四合院没得比,多年风吹雨打去,青砖墙壁已经略显斑驳,院内有一方小小的天井,一颗粗壮硕大的洋槐树后,是一幢年代久远的二层小楼。

    这就是“三清园”整个班底的栖居之所,也是楚杭目前暂住的地方。

    小楼一层内部家具被整体搬空,改建成了一间平时练功吊嗓拍戏的大平层,楚杭刚一进院门,就见一层的门大敞四开,大师哥杨继和二师哥叶天正合力搬着一个巨大的红木戏箱从楼梯上下来,小师姐杨乐跟在他们身后,嘴里絮叨着“小心脚下,留神别磕着”,一抬头看见楚杭,立刻站在楼梯上冲他挥挥手,笑盈盈地喊了一声:“哟,咱们小师弟回来啦!”

    杨乐是“三清园”老班主杨老爷子的爱女,杨继的幺妹,少女时期唱刀马旦出身,可过了十五六岁,倒仓过后,嗓子便不再如幼年时亮堂脆声,于是改唱老旦,性情利落泼辣,平日里张嘴就是“我是你姑奶奶”的口头禅,倒也没白瞎了自己的行当。

    楚杭站定,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句“师姐”。

    而后又冲搬着箱子的那哥俩微微颔首,清清淡淡的嗓音叫了声“大师哥”、“二师哥”,见他们二人点头回应,方才动步,走上楼梯准备搭把手搬箱子。

    杨继一侧身,绕开了楚杭伸过来的手,笑道:“刚进门,歇会儿去,用不着你帮忙。”

    叶天也笑,附和道:“咱们小师弟可是宝贝疙瘩,金贵着呢,这种力气活哪轮得上你。”

    杨继气质硬朗,是如今“三清园”的少班主,从小跟着亲爹杨老爷子学唱老生,老爷子过身后,便子承父业,咬牙撑着这个早已经日暮西山的旧班子,而叶天……据说是几岁的时候被杨老爷子从庙会上捡回来的,但具体是走失还是被遗弃便不得而知,只知道自小便被老爷子养在身边,收了关门弟子,照拂对待与老爷子自己的一双儿女无异,唱了多年的小生行,气韵俊逸,和杨继杨乐兄妹加起来,就是如今“三清园”仅剩的班底了。

    哦对,还要算上一个楚杭。

    四个人中,他年龄最小,进班子也最晚,且并不是杨老爷子的行过拜师礼的徒弟,不过是几年前的一次机缘巧遇,十四岁的楚杭处境进退维谷,正处于走投无路的窘状,一次误打误撞,在临市一场露天临时搭台的演出中看见了“三清园”的牌子,便找到后台,恳请老班主收留,当时戏班子中正巧缺一个唱花衫的旦角,杨老爷子便先让他“亮个嗓”瞧瞧,谁知这一嗓过后,老爷子嘴里的那口热茶,愣是惊艳得烫破了嘴皮都没咽下去。

    于是老班主当即拍板,楚杭也总算有了个着落归处。

    后来老爷子过世,葬礼过后杨继曾对他说:“你入门时没有举香人引荐,也没行过正式的拜师礼,按规矩,不算咱们班子里的人,如今梨园行不比从前,我爸又走了,往后咱们‘三清园’是个什么情形,不说也能想到……你是正经戏曲学院的高材生,和我们不一样,前途出路好几条,没必要——”

    楚杭当时安静听着,半晌,才抬起眼睛,水亮清净的眸色中漫上几分茫然不解:“师哥,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清清冷冷的少年,语调中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怅然,这一问,杨继一肚子的话就憋回了嗓子里。

    他哪里是要赶楚杭走,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找根锁金绳,把小师弟这把金嗓子拴在“三清园”那扇风雨飘摇的旧招牌上。

    只是前路风雨如晦,怕误了他大好的花路前程。

    而楚杭虽然性情淡漠,但骨子里却念情重恩,当初杨老爷子的庇护之情早已被他一笔一划的写进“三清园”的字里行间。

    两个师哥不让他上手帮忙,楚杭便去一层的休息室里泡了壶枣花茶,等他们拾掇好了戏箱进了屋,楚杭问:“这是要出台?”

    休息室靠墙置着一张红木桌,两边摆着两把木椅,杨继坐在左位上,即便已经热到嗓子干涸,仍旧端起茶杯,小口啜饮,润了润干涸的嗓子,才笑着说:“是,后天上午,咱们有个大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