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尽管已经破败不堪,满大街写满“拆”字,下水道冒出的臭味弥散,这一带还能看出曾经繁华商业街的痕迹,褪色破裂的招牌记录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风尚。

    黎越把车停在小巷里,走几步就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大富贵卡拉OK”的霓虹灯牌积了一层厚重的灰,门把手上生锈的铁链缠了足足十几圈,黎越拿起挂锁,想看看能不能撬开时,发现锁竟然只是个摆设,根本就没锁上。

    午后路上没什么人,黎越拉下那些铁链,推门进去,谢今朝紧随其后,小狗自然跟在他脚边。

    进门以后,谢今朝打了个喷嚏。仅仅是一门之隔,外面的街上热到走几步就浑身湿黏,歇业已久的KTV里的寒意却比冷气房还要足。

    到处都是灰尘,谢今朝靠在前台的桌子上抽烟,桌面上的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擦出一颗大大的爱心,圈住枯萎的植物和招财猫,以及一沓酒水单。

    黎越于心有愧,难得手足无措,围着谢今朝打转的小狗发出低沉的呜咽声,空旷无人的前厅传来渺远的回声。

    谢今朝抽完烟后,左右看了看,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水晶扶梯,黎越提着在药店买的一大袋东西跟在后面。

    KTV结业时,也变卖了所有的设备和家具,连门都被卸下来的包间空空荡荡,黑色的瓷砖地上散落着酒瓶和烟头。

    谢今朝随便进了一间房间,在地上铺开垫布,迟疑了一会儿后熟稔地给手消毒后戴上医用手套。黎越识趣地把小狗抱上垫布,看谢今朝小心翼翼去揭小狗右眼上贴着的胶布。

    小狗很懂事地配合谢今朝,只在血肉模糊的眼窝暴露在空气中时瑟缩了一下。

    诊所的医生技术有限,小狗眼周的皮肉已经有化脓的趋势,谢今朝皱着眉头,接着黎越打的手电筒光,仔细割下溃烂发炎的腐肉。

    哪怕谢今朝的外貌看上去早已经放浪行骸,这一刻的他依旧温柔妥帖,黎越看着他低垂的眉眼,不带着想要占有此刻的贪婪,只生出一种在神像面前祈祷时,心愿一桩桩一件件浮出浑浊水面的清朗。

    撒上消炎药粉后,谢今朝将纱布裁剪成合适的大小,轻轻掸去小狗眼周皮毛上的灰尘,贴上纱布,让伤口与外界隔绝。

    黎越短暂地嫉妒了片刻那只小狗,不只是因为谢今朝对它的耐心,更是因为它的伤口可以轻易的通过手术和药物愈合,而他的、谢今朝的,以及他们之间,有太多溃烂流脓却又无可奈何的伤口。

    接下来的整晚,谢今朝都没有说话,只是一个人抱着腿坐在墙边,闭着眼,什么也不做。

    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黎越看得清清楚楚,谢今朝的身体在颤抖,以最小的幅度和最轻微的频率颤抖。

    再次见到谢今朝已经有两个月了,脱离最开始的愤怒与不安,黎越开始能理解谢今朝的纵欲与自毁。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有些时间是没办法跨过去的,必须要找一些事情搅浑这段时间。不同的是,黎越选择伤害别人,而谢今朝伤害自己。

    而余下的时间不过是一段漫长的博弈,和身后黑色粘稠的潮水的赛跑。跑不过又没有人或事可以拉一把的话,就会彻底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