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什么时候才能见我们呢?”安格斯问。

    他,指的是我的叔父,麦凯氏族的领主。

    今天,是等候的第三天。

    我们坐在挑高大厅里,身后是蓝灰色天空与翻滚的浪花连成一片的模糊窗景,一边享用早餐,一边看着来往忙碌的家丁。大厅左右两座壁炉从一大早便燃着熊熊火焰,替伫立在峡角上迎着不停歇的海、陆风的麦凯家屋驱逐寒意,壁炉边温着刚从厨房搬过来的炖汤,刚出炉的金黄诱人的面包摆在一旁的长桌上,让众人自行取用,为了易于保存而烤得略干的面包体,只要蘸上浓郁的汤汁,便成为足以温暖众人的美味早餐。

    然而这舒适的宅邸并非瓦里奇堡。

    那天我们抵达后才惊讶地发现,我从詹姆斯舅父口中听过无数次的瓦里奇堡,我父亲过去与他的兄长——亦即已成为当今麦凯家族首领的乔治叔父——最喜欢待着的地方,不过是海峡边的一座了望塔,两层楼高的建筑一楼充作马厩,二楼拱顶下则仅有一个开阔的空间,让驻守的族人能稍事休憩。如此简单务实的建筑自然不能作为麦凯氏族的家宅,首领实际居所在往北约两英里的唐格大宅。

    留守此地的麦凯人远远便瞧见我们这群在隆冬出行的奇怪访客,听到我们想在瓦里奇堡见他们的首领时更是不思其解,好奇的眼神逐渐转为狐疑,短短几句话间我们成为一群可疑分子。

    他们坚持派一个人带领我们前往唐格大宅。“以便直接引荐你们给族长”这是他们的说词,但我们都能从他脸上读出实情。到达宅邸后那人问了我的名号,带着我的信物——一枚我父亲留下的戒指——上楼,小半天后才回来通知领主忙着安排几天后的集会,已经安排了房间让我们歇息,等领主有空会见将派人通知。

    一等就是三天。期间乔治叔父不仅没下楼到大厅用餐,似乎根本未踏出书房一步。

    “明天就要迎来麦凯氏族的大集会,叔父正忙着各项安排,或许在那之后吧。”我懊恼地抓抓头,“这里多数居民从事渔业,自然只能在隆冬潮水汹涌,无法出海时召开集会处理家务事,是我疏忽了这点。”

    “他真的是你叔叔?街头巷尾的邻居对我都比他对你热情。我们都来几天了,他也没来见见你,没时间聊正事,好歹也彼此打个招呼,喝杯酒啊。”亚力士说。

    “唔,可见我叔叔不那么重视酒精。”我耸耸肩,亚力士做了个表情惹得其他几名青年轻笑出声,好在现下大厅里没什么人,我可不想在麦凯族人眼中成为调侃他们族长的外来者。“你们不用和我一起关在屋子里,现在镇上市集正热闹,都出去逛逛,逛完了便替我带哈德文出去好好跑一跑。”

    年轻人来到个新区域,又被迫关了几天早就按耐不住,没有推辞我的提议,很快就将拿取的早餐一扫而空,兴匆匆出门。

    我依然坐在大厅里。

    我的父母皆在我幼年时过世。母亲因为难产,父亲则在我4岁时丧命于肺病。然而从未谋面的母亲在我记忆中却是鲜明的,因弗加里堡中有不少人乐意与我分享和母亲的回忆。他们会说我眉眼神韵和母亲相似,其余地方则拥有更多父亲的血脉,会在见到春季第一株绽放的浅紫色石南花时,提起母亲带着花冠在山坡上轻快奔跑的模样,连平常颇为严肃的约翰舅父都曾笑着回忆她糟糕的厨艺,以及阿拉斯戴尔祖父因此为她的婚事烦心的模样。

    我能想像她的一颦一笑,推测她的反应,但曾陪伴在我身边的父亲,却像是苍白的幽灵。我对他的轮廓已然模糊,更显少有机会知晓父亲的过往,所知不过是父亲与詹姆斯舅父闲谈间提及的零星讯息,再由舅父转述予我。父亲之于我,是遥远又亲近的存在。

    难得来到这曾经充满父亲气息的地方,我不以等待为苦,亟欲探知的父亲的一切就在眼前,又有什么好抱怨的。父亲幼时肯定曾和一群孩童挤在壁炉前,听吟游诗人的表演,或许会调皮地从手扶梯上滑下来、对高挂墙头的祖辈画像扮鬼脸。

    “你父亲过去也很喜欢这个位置。”一个人在我身边拉开椅子坐下,“有壁炉的温暖,有窗边的充足日照,有充足空间供人群围绕着他,听他高谈阔论。他向来享受众人的目光。”

    “乔治叔父。”

    他看我一眼,没有拒绝这称呼,但也不显认同,只是又掰下一块面包浸到炖汤里。

    “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绕着宅子走一圈,谈谈你父亲的事。他的房间已经由我儿子唐纳使用多年,不过陈设没有改变,我也可以带你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