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四年前发生的事,即便令人精神紧绷的一夜尚未过去,我依然因为记忆中的场景笑了出来。

    “那个泥人。”我撑着树根挪动自己,让突出的木头不要磕在肋骨上,用手肘顶了顶杜格尔,压低笑声以免吵醒其他人,“没错!的确是他,亏你能把这两个人联想到一起。”

    当时在马背上的我完全搞不清后方发生什么事,在我开心举起手臂的下一秒,耳边传来的不是史密斯先生的欢呼,而是仓惶的问候。

    “哎呦哎呦,怎么会这样!副队长大人您没事吧!”史密斯先生大呼小叫地跑向后方,“我这就来帮您。”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一只沾满泥浆的手举在半空中,阻止了热心的史密斯先生,让那纯朴的农夫捏着衣?慌张无措地站在一旁。

    那清冷带着怒气的声音却无法阻止我的笑容,事实上——我在意识到对方不是我能开玩笑的人之前,已经不留情面、忘记礼数地笑出声来。

    “抱歉,您没受伤吧?我没想到会一下子冲这么猛。”我朝好不容易在众人关切目光中重新站起来的布里克塞喊道,努力压下因为他滑稽的模样而将要引爆的另一阵笑。

    看来马车猛然往前移动时,最努力推车的布里克塞率先扑倒,紧接着因为车辐不宽,琼斯被布里克塞一绊就跌在他身上,这位忠诚地想帮助自家副队长的队员获得一条沉重的泥裤,只是装装样子的埃文斯反倒灵活避开,逃过一劫。

    最惨的自然还是布里克塞。

    他光洁鲜艳的制服覆盖了厚厚一层泥,干净斯文的面孔上也喷溅了不少,下颌上多了一副泥浆塑成的落腮胡,眉毛染上点点灰褐,我相信他将十分庆幸佩剑留在鞍袋中,要不清理有着细致雕刻的剑鞘会成为下一场恶梦。布里克塞皱着鼻子——想必那摊淤积多日的泥的味道不是太好——推开琼斯想替他拂去泥浆的手,目光直射向我。

    他愈努力维持严肃威严的表情,我愈发地想笑。嘴唇因为忍耐而颤抖,却还要面露无辜的表情,“真的很抱歉。”

    “噢凯尔,看看少了我的协助的你都做了什么!”安格斯在远方大喊,笑得并不比我含蓄。

    或许因此布里克塞牢牢记住了我。

    我却在关注几个月后,得知他转调北方的消息,便淡忘了这不该被遗忘的名字。

    “你认为他记得你的家系,知道我们的目标吗?”

    我笑容淡了一些,但很快又扬起嘴角,拍拍杜格尔的大腿,“不管如何,我们的目标不会改变,更不可能躲回因弗加里。别想了,快睡吧,我会守着你们。”

    说这话的我,对血浓于水的亲情仍有信念,对同为高地人的义气尚有底气——尽管我只在4岁那年,见过我的叔父乔治.麦凯一面。我深信只要抵达瓦里奇堡,便能轻易混入人群,也能得到叔父的庇护,等我们成功办完事情准备离去时,布里克塞也早该厌倦对我们的追缉,移往他方。

    两小时后,我叫醒所有人,赶着睡眼惺忪的年轻人继续上路。天已大亮,触目所及的山区依然笼罩着一层灰幕,厚实的积雨云重压在山头,所幸水气还未以任何形式落下。安格斯因前几夜都屁股疼地睡不好,疲倦地在马背上不停点头又被震醒,我让他过来和我共骑一乘继续补眠,连多话的亚力士也因昨天不小心泄露给布里克赛资讯而没了闲聊的心思,一行人沉默地跟在我身后。我鼓舞他们的话题与振奋人心的高地歌谣,很快便孤单地落入雪地,直到周围只剩单调的沙沙踩雪声。

    虽说是返乡之路,于我而言亦是条崭新的路途,不是因为过去我曾采取别的路线前往瓦里奇堡,或绕行水路。实则这是我首度前往,并且即将初次踏上麦凯氏族的土地。

    过去我曾想过何时将以何种形式重新踏上麦凯的土地,然而这不是我曾想像过的凯旋回归,或是带着什么能光耀我的姓氏的惊人成就。差得远了。我引着追兵——虽未见其人,我们一行人皆清楚地感受到监视、刺探的目光——一路往北进入领地,不再试图避人耳目,亦无瑕品味狼狈,因为追逐在身后的人,一小时一小时逼近,我时常觉得树影间有双明亮的眼紧跟着我们,或从眼角瞄到一抹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