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做客

    这一个晚上,袁星樨与贺老六就住在了顾彩朝的家中,贺老六这是第一次见着了顾彩朝,他这才知道,原来袁星樨在这里还有朋友,也不知是个怎么样的倒霉朋友,袁星樨是这么一个人,他的朋友只怕也不是好的,但凡是个有点良心的人,都和他走不到一路去。

    果然,到了这宅子里,贺老六就看到了孔乙己,孔乙己不认得贺老六,贺老六却认得出孔乙己,这在鲁镇十年前也是个传奇人物,贺老六当年和自己的大哥来鲁镇卖粮食,卖了那两车稻谷,大哥带他到这咸亨酒馆,混杂在许多酒客之间,站在柜台前喝几碗酒,下酒菜是盐煮笋,那个时候他就听人们说孔乙己:

    “孔乙己来了啊!”

    “你又偷到谁家里去?好几天不见你。”

    那个时候,他还不过十六七岁,就是祥林嫂的小叔子那样的年纪,对世界很感觉好奇,对孔乙己也觉得很是有趣,那一次就看到了孔乙己,听人们嘲笑他,当时大哥悄悄和自己说的是:“老六,好好干活,千万不要学那个人的样子,我们虽然不是读书识字的,但是也不能落到他那般。”

    从那时起,年轻的贺老六就立定了一个志向,一定要勤劳做事,自己是不怕出力气的,虽然不过十几岁,然而也已经可以看得出将来会长成一个强壮的后生,力气自己是尽有的,只要肯出力,地里就会出粮食,能够让人过上好日子,纵然他偶尔想要偷懒,只要一想起孔乙己,就登时一阵脊背发凉,孔乙己用一句文词,那就是“前车之鉴”,血淋淋的一个例子,说明了人倘若脑子坏了,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所以贺老六是从来不敢懈怠的,哪知这么多年,自己卖力去做,从来不敢放松,本来已经攒下一笔家当,最后却落得和孔乙己一般,自己冤枉啊!

    虽然不晓得孔乙己在这个地方,和那个姓顾的究竟做的什么,不过想一想袁星樨对自己做的那些事,从袁星樨推测顾彩朝,想来也都差不多,难怪那么多年都不见孔乙己的影子,原来是给关到这里来了,这个人也是倒霉,连偷鸡摸狗都不得了,给人家悄没声息地看押在这处地方,朝朝暮暮地只顾干那事,否则姓顾的把他留在这里是做什么呢?十多年一直抄书么?那可是要抄写得手都要抽筋了。

    顾彩朝见了袁星樨,很是高兴,笑着说道:“总盼着你来,却总是不来。”

    袁星樨笑道:“山里面事情多,总是抽不开身,况且路途不便,我听说在美国,已经有了一种汽车,跑得非常快,倘若将来中国也有那样的车,从贺家坳到鲁镇就方便多了。”

    顾彩朝笑着说:“那还得修路,那样的汽车,总得配一条好一些的路,否则下雨的时候,车轮陷进泥坑里去,又没有马,很难拖出来的。”

    然后这两个人就谈起了贺家坳出入不便的事。

    贺老六坐在那里,一边吃饭一边听着,一双眼睛不住地瞄着袁星樨,这家伙说出的话怎么这么古怪呢?乍一听起来倒是很家常,可越是琢磨就越是别扭。

    说什么山里面事情多,贺家坳一年四季的活计确实不少,又要下田,又要砍柴,又要摘茶,又要喂养鸡鸭鹅狗,还有家里的牛马,可是这都和你有什么关系?都是我在干啊,你一天到晚都做什么了?除了看书,就是逼着我做那事,别说,床上的事还真够你忙活的,总是不得闲呢,难得今年养养蚕,但只养了一回,后来又撂下了。

    那两人的话,贺老六是插不进去,这时候已经说到四川铁路的事了,袁星樨说着:“幸好没有往里面投本钱。”

    顾彩朝点头:“朝廷出尔反尔。”

    从上个月开始的铁路股权纷争,到现在闹闹嚷嚷将近一个月,贺老六在山里,用的是旧历,旧历比新历要迟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旧历是六月初八,但是在新历,已经是七月五号了,袁星樨在贺家坳,一个月集中读一回报纸,每天送报实在太辛苦,就赶着每个月上旬,固定往山里送日用品兼理发的时候,将整个月的报纸给他送来,如今还没来呢,所以四川铁路的这件事,袁星樨竟然不知道。

    顾彩朝笑着说:“你在那山里,倒是修身养性了,不为外间的风云打扰心情。”

    袁星樨笑道:“什么时候顾兄到我那里去住住?很清静的。”

    顾彩朝道:“等有空一定要去看看的,星樨,我也真是佩服你,在那样一个地方也耐得住,我虽然在鲁镇住了这许久,可是这一阵也觉得有点闷,在想着要不要搬到绍兴城里去呢,山里面虽然景色很美,不过太僻静了,让我久住,我只怕是受不住。”

    贺老六连连点头,对啊对啊,我也觉着说不出的纳闷呢,怎么这些大地方的人,一个一个都爱往我们这里来?越是官样的人,越爱往荒僻的地方跑,这个顾彩朝,自己虽然不晓得底细,但看起来也是个风流人物,他现在是有了一点年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样子,然而那一张脸也很是够看,倘若年轻十岁,在袁星樨这样的年纪,定然也是极其俊俏的,走到外面很招人的眼睛,于是他就窝在了鲁镇,就连自己也觉得,像他这样的人,起码该去绍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