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北方局势乱成一锅沸粥。

    京都左有雍山王,右有阆肆王赵骜。南接丰仪王赵鹤的封地,隔着一脉时常泛滥成灾的南水相望。距离最远的东南角那一块儿无主之地。倒霉鬼幼怀王赵缨被赵王召回京,赴了场丢了性命的鸿门宴。老的不成样子的赵王端详这年轻秀致的皇子,忽而仰头大笑,赐下软筋酒。待药酒顺着浑身筋骨游走一遭。

    赵王满面癫狂的酡红,对着一无所知的亲儿提起冷光湛然的宝剑。割下一朵芙蓉般的冷酷姿态斩了赵缨头颅。不过天道好轮回,短短几年后,赵王自己也死在一对妻儿手上,命丧黄泉。

    幼怀王赵缨喜佛,封地内人皆效仿王上,常有鬼神之说盛行。

    穷苦人家攒了钱便去捐门槛,富贵子弟争破头竞买珍奇的佛珠檀香。灾年时,也有瘦骨伶仃的饿殍在长阶下三叩九拜,为祭拜庙中观音佛陀,没有钱买香便凝血成香,没有纸抄写经书便以身上人皮为纸,死前还口中滚念:“无量光佛,送我前往西方极乐世界!”

    那地方如今已经失了姓名,只因为封地里的人没有了管辖的王,又对外自称是安于十恶的、忍苦无边的婆娑世界。

    丰仪王不知何故,竟没有将右邻的这块瑰丽鲜美、肥滋滋的地域纳入版图之中。

    有一红衣僧人行走在婆娑地界,他跛着左脚,走起来却姿态邪异优美。

    传闻他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出家时父母仍在,穿着一身华贵的锦斓袈裟,头戴缀满珍珠宝石的五彩宝冠,腰间绑着一截沉香木棍。曾割肉喂牛,播散五里奇异莲香。他的袈裟后来成了暗红色。五彩宝冠上明珠尽消。跛了一只脚。常年闭着一双未瞎的眼。有人说从这不知是圣僧,还是妖僧的红衣僧人口中传出一句预兆天下的话——“天下主不在北,不在东,不在南,不在西。”

    想在乱世中找个明主的谋士奇将,隐隐去婆娑界寻这跛脚僧。寻到后,一见惊人。

    纵使自命不凡、割据地方的兵阀都不禁为红衣僧所折服。上天精心雕琢的皮相,比不过相由心生。妖僧长相,却衬出一肚慈悲心肠。

    红衣僧低眉合手,询问檀主来意。

    特地寻他的人回过神,便急切问道:“阆肆王可是我明主?他俊美英武,身似龙虎,足有九尺高,天生一副帝王相。”

    “且不谈,说书先生口舌唾沫浸烂的一段,挑剑刺破数十支狄人心窝的陈旧话儿。最是凶险、被困山中的一次。进退两难,下山有茹毛饮血的狄人,上山有饿得肋骨尽突、绿眼幽幽的野狼群。偏偏阆肆王神佛照杀不误,领一千将士将狄人与狼杀个干净!狼血、肉、皮都用个干净,雪一下,埋烧做吃食,剥狼皮做将衣、渴饿了生啖狼血肉,生生拼出一条杀神路来!”

    红衣僧只沉静眉眼。

    心中早有明主的过路人口灿莲花,见这僧人并无动容,不由心生不满道:“莫非你觉得阆肆王并非平定天下之人?”

    “南水一带,丰仪王调理了多久才造出个鱼米之乡来。燕地常有外敌来犯,又地处荒漠,将士们艰苦异常。阆肆王一到燕地,设坛求雨没有不应验的,降雨时百姓亲眼所见满天乌云间一道金光游曳、龙神摆尾,这难道是假的不成?”

    红衣僧淡淡一笑:“龙又如何?豚、牛、虎、豹、鸡、狗、兔。不过都是天地间一生灵。”

    僧人一袭褐红袈裟。

    冥冥中,自有一股翠贴金销裹缠遍尸首、染血风干的凄冷。他只说:“无人可杀神与佛。”

    “明镜本非台。天地亦无主。天下从来没有主人。既然无主,又何来明主与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