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至年关。京城的热闹更胜平常,往来京城的人也多了不少。而令祁扬在意的是,今年的文华阁小宴,也是他离开国子监的最后一场盛会,快开始了。

    国子监的官员已经在云池里筹办马上要开始的大比和接下来的宴会了,园内多了许多人,祁扬便不想再去逛了。自从那日与怜玉一别后,已有两月不见她。祁扬于是蜗居在了士子苑里。

    昨晚在院中练武到很晚,于是今早祁扬很晚才起来,还是被国子监来人叫醒的。“祁扬,等会儿就是大比,你怎么还在睡?”来人是负责教习射术的学官,他是禁军中新来一年的教头。平日里祁扬上课总是无所事事的样子,便让他很不满,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祁扬却还如此懒散要不是碍于祁扬的身份,他早就发了火。

    “快点收拾,半个时辰后在云池园找我!”学官没好气地说完,便出了门。屋内,祁扬还是睡眼惺忪,等到学官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后,他止不住困意,又睡了过去。

    于是日上三竿。云池园里,与祁扬同窗的二十多个贵族少爷都到齐了,除了祁扬外,怜玉也没有来。大比第一个开考的便是射术,那负责射术的学官在这些人中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祁扬的影子,不仅气急败坏,“这小子,八成是又睡了过去!我才去叫他,竟然还是这么吊儿郎当。也罢,不来考是他的事!”学官又说了几句,那些少爷们也暗自幸灾乐祸,他们最喜欢干的便是痛打落水狗,尤其是祁扬这种不屑与他们结伴的人。

    此时的云池,在平地上设立了一处宽阔的靶场。靶场三个木桩靶位,两两相聚五米远。往靶位的侧面看去,还有几匹烈马被缚在石柱旁,一个圆筒,其中插着满满的箭。这次大比,除了测评学子的水平,同样也是皇帝检验国子监的时刻,因而皇帝也会来看。所以靶场前方,便为皇帝和众臣设立了看台。不少平日在国子监里偷懒贪玩的学生都有些害怕,因为他们的父亲也会随皇帝检阅大比。

    此时,将近晌午,云池内的喧嚣也渐渐平息,诺大的园内,只留下了一个声音。

    “岁末阅礼,国子监承办。皇上有旨,诏令国子监学子在园中进行大比,以彰办学成效!”司礼监的声音传开,不少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凛。在皇帝面前,所有人都郑重起来。

    司礼监身旁,只有一人坐着。十三年前,先皇驾崩,太子即位,成了如今的皇帝。也便是从十三年前开始,祁稹领兵前往塞外驻扎迎敌。此时,这个坐在司礼监身边的这个长髯舒垂,面目方正的男人,便是牢牢掌握了权力多年的皇帝。

    司礼监的声音还在继续,靶场旁的几个学生已经跃跃欲试了,尤其是舒平。他是皇室子弟,但没有被专人教导,因为他只是皇帝的远侄。他的祖父,是先皇的弟弟,在天下未定时便战死沙场。后来追封,给了他们这一脉很高的荣誉,但也仅此而已。舒平的野心,是从他父亲开始的。他们不愿仅凭着祖上的荣光庇护自家这一脉,随着血脉联系越来越少,将来还会有更多的王侯,他们的地位便会一落千丈。而想要让这一脉成为皇族中的显门之一,便需要有更多的人能出将入相,有更多的王侯出现,舒平想成为这样的人。他的父亲,终究是志大才疏,靠着世袭的王制,保持着表面上尊贵,但年近五旬仍碌碌无为。舒平的哥哥,更是连这一点儿志气也丢掉了,整日在外城鬼混,仗势欺人,连累父亲去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而舒平自信他有能力去争取权力。他自幼便立下了振兴家业的志向,父亲也有意栽培,他在进入国子监前便已经算是才识过人,远胜于同龄人。国子监是三年的学制,每年年末都会有大比,大比过后,皇帝会在云池中的文华阁召集各位士子与名流,设宴犒赏。舒平的目标,便是在大比中夺冠,在文华阁小宴上初显名气,为将来入朝为官拓路。

    但在进入国子监第一年结束时,他遇到了祁扬。那年秋季,祁稹在塞外大胜,受封威远王。冬至,祁稹带着小儿子祁扬回京复命。祁稹得了赏后很快又到塞外主持战事,而祁扬作为质子留了下来。祁扬当年十四岁,正是读书的年纪,皇帝便让他也入了国子监,顺便也允许他参加国子监的大比。舒平当时没有过多留意祁扬,在他眼中,这个沉默的人对于自己的打算不会带来什么影响。然而结果便是六艺大比,祁扬拿了六次第一,而舒平每次都败在了他手中,屈居第二。

    没有人会在意第一外的名次。也没有人会在意拿不到第一的人。大比结束后,舒平是何等的失魂落魄,甚至忽得风寒,但他还是去参加了文华阁小宴。宴会上,不断有名士,大臣向祁扬致意,表示嘉许,沉默的祁扬依旧没有多说话,但是每次的反应都不卑不亢,同时遇到问题也对答如流。见到此状,舒平再一次被深深打击了自己的野心。那晚,回到府中,他看到父亲的惆怅,想起自己努力的白费,心如刀绞,更令他不甘的是父亲竟然对他说,既然比不过祁扬,那便不要太勉强自己。

    舒平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也产生了怀疑,但他怎肯放弃自己的目标。第二年,他的眼中满是斗志,他以祁扬为目标,看着他在上课时掉以轻心便沾沾自喜,同时不肯放缓脚步。然而第二次的大比,他被祁扬拉开了更大的差距,庆功宴上,舒平直接被忽略了过去,耀眼的祁扬挡住了其他所有学子的光芒,舒平接近绝望。

    在国子监的最后一年,舒平压下了心中的气,他以极冷静的想法为自己安排了计划,从年初开始便为大比做起了准备。尽管这次结果如何,他心里依旧没底,甚至惴惴不安,但他确实已经尽力了。

    此时,令他心潮澎湃的除了场面的盛大外,还有一个意外之喜,那便是祁扬还没有来。上场的次序是按上一年的大比排名决定的,每次有三人上场,从右至左分别站在三个靶位上。舒平自然是第一批第二个靶位,但如果祁扬没来,那么他便是第一个上场,站在第一个靶位,那里是皇帝,离前来观礼的父亲最近的位置。舒平开始激动起来,这意味着,这一次大比的第一,终于要被他拿走了。

    “进入靶场!”这是国子监祭酒的指示。舒平的眼中,只有那第一个靶位,他向那个位置一步步走过去,从第一个侍官手中接过了弓。沉重的分量让他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但他浑身已经因为所想象的即将来临的荣誉而感到的兴奋剧烈颤动起来,他不得不开始把脑袋放开,调整到自己的状态。

    他的眼睛还是只盯着那离他越来越近的靶位,他眼角的余光扫过父亲的脸,在父亲的表情中读出了一丝诧异。“是的,父亲,这次是我站在一号靶位,这次大比,终于要到我拿第一了。”舒平心想,他没有再去看父亲,他要用这次大比的第一给父亲带来惊喜。但就在他要从第二个侍官手中接过箭时,忽然感觉箭上传来一股力。

    他感觉有人在和他抢这只箭。

    他皱了下眉头,转过头来正欲斥责,可当他看到握着这只箭的另一只手的主人时,他愣住了。这人同时对他一笑,开口讲道:

    “舒平兄,你为何拿走了我的弓,还要拿我的箭?”这声音很清晰地传入舒平耳中,也让不远处的皇帝和舒平的父亲也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