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在位八月,留给朕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朕二十九岁登基,勤政爱民,励精图治,不曾有一日松懈,如今对淮西用兵,武爱卿信誓旦旦指日可平,余者淄青自然风行草偃不足为虑,朕原先做梦都盼着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可真到了这一日,想要的又多了起来。”皇帝在窗下踱步,时不时远眺城外的青色山脉。

    “得陇望蜀,人之常情。”皇帝还想要什么?流芳百世青史传名?季九不敢妄自猜度。

    “可不是么,朕想着为什么人总是要死的?既然生下来就要死,人人都要殊途同归,那生前富贵贫穷,勤劳懒惰不都是一样么?朕一生劳碌,为的又是什么?”皇帝疑惑道。

    “陛下,奴婢曾听人说,天地如逆旅,既然生而为人,不管富贵贫贱,总归是白赚了这几十年的时辰光阴。陛下贤明圣主,必将流芳万世。”生下来自然要尽力活下去,难不成混吃等死?三岁小童都知道的道理,为何皇帝却要疑惑。

    “流芳万世又如何?朕又不能亲眼所见。死后尘归尘,土归土,身后是骂名也好,是青史传名也好,朕都不得而知。”皇帝摇头叹道,真的还想再活几千年。

    这可没办法劝了,多少文臣武将,都盼着建功立业,画图凌烟阁,名标青史声闻后世,皇帝却并不看在眼里。

    “朕为天下之主,奄有四海受人跪拜,可心里却常羡慕李邺侯。朕无事时常想,贵为天子又如何?这世间许多美好,朕只能享受一时,哪里比得上李邺侯得道成仙,神仙乐事能享之不尽。”皇帝叹道,满目神往。

    “陛下,神仙之事虚无缥缈,都是坊间传闻,昔日秦皇汉武,以举国之力求长生,最后不也无功而返,徒惹世人讥笑。”季九辛苦了这一世,不想再有下一辈子了,历朝历代作皇帝的,却个个想长生不老,舍不得世间的荣华富贵。

    “朕原先也不信,可李邺侯一生寻仙,却是朕所亲见,在世时亦有荒诞之语,常言洪崖作客麻姑送酒,现在想来未必都是假的。更何况他昨日又托梦与朕,极言神仙乐事,朕岂能不心动。”皇帝声音轻飘飘的,似在自言自语。

    “这李邺侯的子孙呢?”常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李邺侯既然作了神仙,如何舍得儿女在凡间受苦,自然该挈带同去。

    “朕命人打听过,许是代宗皇帝强逼李邺侯娶妻荤食,他的几个子女都无仙缘。”

    “神仙踪迹难求,若是连子女都不知晓,那咱们要去何处寻访?”季九渐渐明白过来,皇帝为何要同他说这些了。

    “李邺侯生前在终南山修道,成仙后的洞府想必也在那里,阿九伸手矫健,可愿为朕走一趟?”

    “奴婢领命,李邺侯若再入梦,托陛下传几句话与他,奴婢是代陛下寻仙,李邺侯可莫要避而不见。”皇帝吩咐,不能不遵,但季九心里明白,这一趟进山绝对是徒劳无功,到时候怎么交代才好。

    “就依阿九所言,倒让朕又想起一件往事来,内侍中,你可与张惟则相熟?”皇帝颔首应下,又问道。

    “连环曾替奴婢引见过。但张公公仙风道骨,奴婢一介俗人,说不到一处去。”纪美人仰仗的,就是解玉和张惟则两人,季九对他们素来防备,不肯多来往。现下见皇帝问起,忙将张惟则夸了又夸,盼着皇帝将这份差事给他。

    “张惟则数年前从海路出使新罗,在一处孤岛上,偶遇了一位老神仙,那老神仙和张惟则说,唐朝皇帝乃吾友也,烦请传语。若朕果真与神仙为友,前生岂非仙人?”

    “陛下身为天子,自当是真龙转世。”季九见皇帝虽是问话,但神色间早已笃定,自己就是仙人转世,对张惟则的话深信不疑。

    南海素来多仙人,但谁也未曾亲眼看过,谁知道张惟则说的是不是真的,但皇帝现在只肯听他想听的。

    “朕已命张惟则再去仙山,携我大唐珍奇,去拜访那老神仙,邀他来京中一游。承璀正替朕满天下的搜罗方士,李邺侯那里,朕已命人去置办他生前爱用之物,等齐全了阿九就替朕走一趟。”

    皇帝踌躇满志,想着自己多管齐下,大浪淘沙,总能寻得着一两个能人异士,助自己求得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