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广德楼包厢都被上海商会包下了,一半留给了京中为名角捧场的贵胄公子和官太太们,另外的一半包厢给外省客人。新思潮打破了戏楼不入女客的传统,如今捧角女人不少见,豪掷千金的太太们在包厢里不露面,命人丢上台的银元珠宝可不比男客少,早成了戏楼老板眼里的大主顾。

    她幼年时,戏楼还不准入女子。哥哥走后,戏楼渐开放,在京城七大戏楼里,她头一次来的就是这个广德楼,坐哥哥喜欢的包厢,想到哥哥说的:世情本如戏,浮名草间露。

    哥哥陪二叔打下何家航运的根基,将这泼天的富贵留给了她。他纵是何家航运的大公子又如何,这京中早没人记得了,正像他自己说的,声名都是草上的晨露,转瞬即逝。

    他们到通往二楼的木楼梯。

    楼梯不远处一张长方桌子旁坐满了今夜维护楼内治安的兵,戏楼的老板正掏出一叠红包,挨个发过去,说着,今日是腊月初八,过了腊八就是年了,是个好日子。那老板一见何未便笑吟吟过来,礼了一礼,轻唤了声二小姐。

    均姜递给老板一个红包,道了句生意兴隆。老板道谢,以目询问均姜这位贵客身份。

    “那位谢少将军。”均姜轻声道。

    他上回到京,逢出现就是焦点。满座皆望清,无人不识君。

    是以早留了名声在四九城,均姜一强调“那位谢少将军”,老板即刻领悟,面上堆了笑,欲要开腔,木楼梯上已下来几位北来的将门公子,笑着招呼谢骛清:“骛清兄在奉天走得急,连声招呼都没有。这不,大家为你,都追到北京来了。”

    谢骛清微微笑着,摘下手套,和其中一个象征性地握了下手。

    下来的几人看到穿着披风的何未,见狐狸镶边遮挡下的女孩子的鼻尖和嘴唇,还有尖尖的小下巴,都被惊艳了一把,想撩起那碍眼的狐狸毛,见一见女孩子的眉眼。不过也就是想想,谢骛清的人还是没人敢不打呼就结交的。

    “这位是?”握手的人笑着问。

    谢骛清笑而不语,手扶在她肩头,低声道:“此处人多,先去包厢。”

    何未被人引荐习惯了,难得体味到这种被“藏”的滋味,抿着唇一笑,微微点头,带均姜上了楼。她走到半途,顺着楼梯往下望了他一眼,正见谢骛清也瞧着自己,似不看到她进包厢就放不下心似的。

    她心软乎乎地,进了第一官。

    因今日都是身份要紧怕刺杀的客人,包厢已在观戏那一侧的木栏杆前悬了湘帘,不给楼下见这里全貌。

    “好像是邓公子来了。”均姜为她脱下披风,自帘边缝隙瞧楼下。

    何未轻推开帘子边沿,看下去。

    真是久未露面的邓元初,他戴着副玳瑁边框眼镜,脸上胡茬被刮得干净,衬衫和西装都是为见谢骛清新换上的。他面上带着一贯的微笑,少了意气风发,多了几分京城公子随波逐流的风流颓败的气息。这是在京中常见的,是前朝王公贵族和下台的军阀公子失了权势后,坐拥家财、不问前程,整日泡在翠暖珠香里养出来的气息。

    谢骛清被围拢着,一时难抽身。

    邓元初两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百无聊赖地瞧着池子里,抬头扫一排厢房上,意外对上了何未的视线。他一笑,索性不再等,先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