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绪再度用手指捂住眼睛,头埋到膝盖中央,摆出拒绝接受外界的姿势,当一只刺猬,静静聆听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的手被水浸泡到发白起皮,一身黑色不起眼的衣服,洇湿后色调变得更暗,和他本人一样,将要融化在这个暮色上涌的傍晚。水会偶尔从发丝衣角滴落,砸在桌子上,响起不和谐的奏鸣曲。服帖的水珠继续掠夺着身体为数不多的温度,久了竟像寒冰浸入骨髓。

    因为停滞在这个姿势太久了,四肢已经传来阵阵麻热酸痛,他的身体以不适提醒着他快点离开这个地方,灵魂的意志又脱离开,他不想面对脱离他掌控的现实,不想面对仅有他一个人类的家,更不想面对漫天的红色。

    雨水实在太像名为地球的巨兽,被割开血管后流出的液体,他们生活在这个巨兽的哪个器官呢,心脏?肝?肺?肾?

    想着想着,他又联想起昨天深夜这双无力的手,对一个无辜之灵造下的恶行,颤抖着的,坚定着的。他只是想看看恶魔的体内是不是与人不同,是什么构成了非人类的躯体,拿起剪刀,把那个漂亮的男人,撕扯成了碎片。

    仿若人类的身体是那么柔软细腻,剪刀划过,就像是撕开一张皮做的纸,人类的身体也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坏掉吗,他不知道。

    醒来后他在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和黯淡的他不相符地闪耀。尹绪自作多情地戴了一双手套,即将入秋的闷夏天气里,这个装扮,令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滑稽的预谋罪犯。现在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了,湿哒哒的手套被摘了下来,如同撕下一层皮肤,撕下他的保护膜。

    他又试着从手指上去拔出那枚戒指,试尽了所有方法,肥皂火烤硬拽,用硕大的钳子,用关闭门的动能,把苍白的手弄到遍体鳞伤,指甲掀翻了一只,那个戒指就像是母胎分娩出他后携带的器官,安静地躺在那里。

    把这根指头剁掉行吗?他的这双手,既不灵巧,也不好看,经常打碎东西,可以说是笨手笨脚。可是让他自己主动放弃已经习惯使用的一部分,强烈的抵触感涌上他的心头。

    都怪那个该死的恶魔找上了他。

    耳边响起了男人戏谑好笑的声音,“不是我找上了你,是我闻到了你欲望的气息,响应你的召唤。”

    尹绪甩了甩头,把穿透空气介质的声音抛到耳后。事件的开始,是他尝试了一下不知道从哪里翻到的破旧魔法阵,说是在月圆之夜用鲜血画下这个法阵点燃蜡烛,心仪的人就会注意到你。

    本来没带任何期望的,他听说过一些类似的传闻,但不相信有任何脱离轨道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那个有些萧瑟的背影在他心中一闪而过,时苑学长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胸腔。

    那一丁点的电流像是接上了放大器一样,无限增幅流淌在四肢百骸。试试吧,万一……有这种可能呢。最大可能的结果是无事发生,他潜藏心底的暗恋继续埋在不见天日的地底,腐烂发酵,等到彻底融入尘埃了,他随即释然了。

    还有一种可能,学长发现了他在平庸外表下潜藏的,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优异美德,并且加以欣赏,对他笑了一下。

    这是他能够想象到最好的可能性了。

    耳边的声音再度响起,尹绪的眼前空无一物,但他能感觉到那个红色长发男人形象的恶魔在笑着揶揄他,“你想要的不止这些,若仅是如此,我不会出现。”

    断裂的肢体,四散的内脏,以不可思议角度折断的脖颈,沾上血污黯淡枯萎的发丝,尹绪想起了自己的杰作。

    那是梦里的一个幻象,不是他。

    一天没进食的胃部饿得生疼,见到那些食物,他会想起鲜嫩的,刚刚切破动脉的血管,想起刚刚从身体里流失出生命力的肉块,想起被切割下来,还在蠕动的肢体。

    那只是一场梦。尹绪坚定地那么想着,身体又更诚实地跑去洗手间吐了一番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