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雨不成话,起先还规规矩矩,下着下着便飞起了雪沫子。连雨带雪从天而降,稍时功夫便在琉璃瓦与宫道上铺起薄薄一层。内宫监里管事的一看,当即脸色大变,连忙打发几个宫婢太监拿竹条扫帚扫雪。

    今日是皇后寿诞,这老天爷也忒不作美了,变脸变得猝不及防!

    宫人们手脚麻利不敢耽搁,然而雪势渐大,才刚清完雪便又开始落,一路扫一路堆,折腾得众人气喘吁吁。

    雨雪交加,御花园这种空旷地是没法儿呆了。望族都是金贵人物,干晾着挨冻淋雪不行,皇后发了话,让长公主将娘子郎君们带往吉德殿,请来乐师舞姬同戏班子,权当打发打发午后这光景。

    吉德殿里头的戏台子是现成的,涂花脸的角儿们依次就位,锣鼓一响大戏开幕,唱的是出替父从军的花木兰。殿里地龙烧得旺,烘得一室之内温暖如春,各家爷姐们揣着手炉窝在官帽椅里。郎君们大多感兴趣,间或咿咿呀呀跟着哼,摇头晃脑颇是陶醉,娘子们的情形倒不同。

    女人们骨子里有种别样的好奇,凑了一块儿便热衷打探各方消息,帕子掩□□头接耳,说是看戏,不过也就是换了地方闲谈。

    殿中众人闲情逸致,赵家二郎却只是立在殿外的月台上来回踱步。雪是白的,汉白玉也是白的,堆积起来也不显眼。接连几脚都打滑,这才发觉雪已经积起一小层。

    寒冬腊月天,风刮起来像是冷刀,衣裳包不住脸皮,风吹过,像能剜下来一块儿肉。二郎英气的眉宇间有几分焦灼,搓手顿足呵气,时不时抬头往四处张望。吉德殿的位置偏中,形成一个四通八达的枢纽,四条主长街交汇处,往来宫人不绝。

    他略皱眉,视线依次从那些人影脸上掠过,宫禁的规矩森严,宫人也是不苟言笑的。一个个在风雪中板着脸,死气沉沉,却并没有熟悉的脸孔。

    礼鑫眉头越皱越紧,背后轻盈脚步声传来,回头看,长姊抱着鎏金小手炉出了门,“还没回来么?”

    “没见着。”二郎摇头,口吻焦急不安,“究竟跑哪儿去了?爷娘一个在陪圣上对弈,一个在昭德宫,将幺妹托付下来,如今倒好,不过转眼的功夫,人都没了!九重宫闱,幺宝年纪尚幼,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才好!”

    兰珠也听得皱眉。说到底也是她们做兄姊的疏忽,入得宫廷,应当时时将妹妹看好才是。用完午膳从昭德宫出来,没留神儿,七妹人便不知去向。加之华珠那方又闹出那么桩事,她与二郎实在难逃干系。

    可是内疚归内疚,兰珠毕竟是赵氏嫡长女,年纪尚轻,可自有一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她对掖起双手叹口气,再说话时声色俱敛,道,“长公主已经命人四处去找了,二郎定定神,爷娘不在,两位妹妹又还小,你我切莫慌乱。此处虽大,可毕竟在天子眼皮底下,我赵氏何等世家,等闲敢造次不成。”

     ...听了这话,二郎心神稍定,微抿唇,稍时颔首,又抬眼看兰珠,眼风儿不着痕迹往殿中扫了扫,道:“华珠那边儿……”

    兰珠面色微变,不动声色摇了摇头,且压着二郎的肩道,“别声张,人家身份摆在那儿,一切都等父亲母亲定夺。”

    礼鑫叹气,胸中怒火翻腾,好歹压住了,点点头道好,“长姊说的是,眼下还是先找到幺宝最要紧。”说着压着声儿狠狠啐了一口,沉着嗓子骂道:“瑞王好女色的名头一直有闻,不想竟如此猖狂!色胆包天了么!”

    “不过万幸华姐儿没吃亏。”兰珠道。

    “华珠是什么人物?那泼辣性子,合府上下谁招惹得起?谁欺负她,那简直是自寻短见。”二郎一嗤,语调里头沾着几分轻蔑鄙薄,“得亏今日你去得早,稍晚些,只怕瑞王便不是脸上挂彩了!”

    姐弟二人压着声絮叨说话,礼鑫眼睛尖,扫见宫道上远远走来个伟岸凛然的人物,他定睛瞧过去,不由瞠目结舌,抬起右手一指,磕巴道:“长姊你瞧,那可是七王殿下?幺宝怎么和殿下在一起?”

    闻言,兰珠面上划过一丝诧异之色,眼帘微掀抬眼望,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几个内监撑着伞簇拥着一高个儿男人,萧衍阔步而来,而小妹竟然被七王抱在怀里。姐弟俩惊诧万分,连忙下了月台长阶迎上去。

    兰珠是地道十足的闺秀,规矩庭训融进了身子凿入了骨血,心头再慌张也没有乱了礼数。礼鑫疾步而去,她稍提裙摆跟在后头。二郎下了白玉台打眼望,只见二人身上的披风鹤氅都淋了雨,七王表情冷漠,怀里的小娇娇明眸微抬看向自己,小脸登时一喜,道:“鑫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