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行进的轨迹是什么?它会像四季那样,是一个又一个向前循环着的轮回吗?是否在这样一个又一个的轮回单元中,人们固执而努力地寻找出口和突破的过程让每一段命途都充满了变化而且精彩纷呈?是否也可能会在每个不同的轮回中,人们所失去的仍会失去、所追求的仍在追求、所等待的还在等待?】

    烟雨、桃花、江南,又是一个四月。最美人间四月天,但那一年的那个春天却步履蹒跚。

    可能曾经深爱的人不忍心将分手二字说出口,但年重九也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这次与莫遇君计划外见面以后的分别可能将会是永久。

    那个时候的火车很慢,慢到俩人一年只能借助一两次的长假才能到对方的城市见面;那个时候的感情也慢,慢到一段情可以谈好多年。

    而与莫遇君在那一年的那次见面以后,支撑着年重九去车站送她回去的可能不是勇气,而是负气。在那场没有拥抱着互道珍重的告别中,一幕幕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像记忆中的黑白胶片组成的一部哑剧,直到莫遇君搭坐的火车慢慢远去、隐入烟雨之中,再也看不到影子,年重九仍呆呆地站了不知多久,直到如牛毛般细碎的烟雨把全身打湿,几个喷嚏才把年重九从对旧情的思念中带回那个乍暖还寒的春天。

    思念是一颗甜极了的糖,让人上瘾又不可多尝,若放纵且过度地吮吸里面的甜蜜,余味里便全是酸涩。

    年重九把从仇大同那里借来的车子加满油,仰头向天抹一把脸,甩甩手上的雨水,长叹一口气后咬着牙钻进车里的驾驶位,发动车子、握紧了方向盘一路向北。

    过了这道山,就是江南镇,再过那道水,就是江北镇,这个自己已经生活了五年的江城突然开始变得陌生,心里突然也搞不清楚自己再在这个城市继续坚守下去会有什么意义,这可能就叫孤独吧?

    远山隐在烟雨的一片迷蒙中慢慢向自己走来,直到有一片娇红慢慢透过烟雨,朦朦胧胧地出现在眼前。年重九知道那是半山的那片桃园,是半山中桃花岭的第二年花开,那个跟自己认识已经一年、一起喝过酒自称半老头子的男人,那个如海棠一般但面带冰霜的女子,还有那条不欺生的大黄狗让人想起来都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而这个时候,老家桃园里的桃花应该也已经盛开了吧?

    年重九在山脚下停好车,慢慢爬上半山,有几个园艺工人正穿着雨衣,在栽种着一些景观树的树苗。虽然年重九一年里极少过来,但他们大部分也已经跟年重九见过几面、且互相熟悉了,因为年重九是极少数被允许能来到这里的访客之一。年重九一路上跟他们打着招呼,径直来到桃园前面。

    孙慕卿正披着一件海棠红色的雨衣,坐在盛开的桃花树下看着烟雨迷蒙的远处发呆,那条大黄狗默默站在她身旁,时不时抖着身上的被细雨慢慢打湿的绒毛。孙慕卿看年重九冷得面色乌青、嘴唇发紫,头发被细雨湿成一缕一缕的、但仍顽强地支棱着,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年重九用手攥一把着头发上的雨水,一边甩着一边道:“我来找老哥讨杯酒喝,驱驱寒气。”

    孙慕卿对年重九道:“你倒是毫不客气,但谁拿你当客人呢?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老头子今天不在,他到江北找朋友去了。”看年重九呆呆地站着,孙慕卿又道:“你还不回去我就不管你了。”说罢起身便走,嘴里唤着大黄狗道:“不理他,咱们走,厨房里今天炖了大骨头。”

    大黄狗回头看了一眼孙慕卿,无动于衷地转过头仍站着不动。孙慕卿一边嘟囔着一边离开了,道:“魂不守舍的两个家伙,我才懒得管你们。”

    年重九忍不住笑了笑,坐在孙慕卿刚坐的凳子上,摸摸大黄狗的头,看着什么都看不清的远处,也什么都不去想,只是呆呆地坐着。时不时有园艺工人收工返回时路过,或问候两句,或递过一根烟,年重九也只是麻木地应付着。

    忘了坐了多久,孙慕卿回来搡了搡年重九的肩膀,递过一个烤得表面焦黄散发着热气的馒头,还有一个装了满满的热汤的保温杯。年重九并不用手去接,只是头也不抬地抱着胳膊缩着身子坐着。孙慕卿哼了一声,然后一扭头,把馒头顺手丢给了大黄狗。

    孙慕卿当时说:“瞅瞅你那德行,作这副可怜样又有谁会心疼呢?”虽然孙慕卿后来说:“我要不是因为那次没管你,害得你感冒发烧了,我这辈子都懒得理你。”

    年重九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孙慕卿道:“今天好像是春分。”

    年重九喃喃地道:“怪不得,怪不得。春分,春分……好好的一个春,为何要分呢?谁将一个春,拆分成两半?……”

    孙慕卿眨着眼睛,带着几分调皮和一脸颇无所谓的表情道:“你是失恋了吧?多大件事儿呀?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是彼此的过客,这一辈子谁又和谁注定了会一起来、一起去?我们之间也是过客,我本不认识你,你也本不认识我,以后我也将会忘记你,你也将会忘记我。但是现在你若愿说,我就愿听——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