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说得确有道理,却使人心里不大爽快,明珠转头望一望窗外,看春风席卷桂树,那叶子沙沙连响。人心不是树叶,不是见风就能摆动的。

    她垂下眼眸,寥落转回来,扯着绣帕的两个角扯到他跟前儿,“……我看不透,亦不大想去揣摩。”她指一指帕上的干果,“你吃,这玩意儿吃了好。”

    宋知濯刚要抬手,又暗暗收回去,心里使了个坏,朝明珠低语:“得要你喂我,万一有人闯进来见了可怎么好?”

    一时忘形,经他指点,明珠立即警醒过来,挪动一下圆凳,往他跟前儿靠了靠,两个手指捉了一枚粉白杏仁送到他嘴边,“我忘了和你说,头先我在井边洗衣裳,遇见推你下水的那伙丫头……”

    “她们又欺负你了?”宋知濯吊起十二个担心,忙将嘴里的东西囫囵吞下问她,拧起两道浓眉,将她细细打量起来。

    “没有,她们可没这个本事!”明珠两个手肘撑在膝盖上,一手捧着帕子,一手捉了杏仁,他咽下一颗,她便投喂一颗,“她们原想欺负我来着,没得逞,我原也不是吃素的,啊呸!我就是吃素的,可我也不是白吃的,我泼了她一身水,嘿嘿嘿……”她张扬地笑着,“你是没瞧见她那样儿,好大个哑巴吃黄连!”

    睇见她的笑,宋知濯提起的心缓慢搁回肚子去,嘴边也跟着荡出笑容,微微张着嘴接她送来的东西。

    “嗳,你做什么?”明珠猛地抽回手,在盈紫散花裙上抹抹,抹完吊起眼角望过去,“你还是孩子?或是我手上有蜜,怎么连手指头都含进去?沾我一手的口水,脏死了!”

    那上头没有蜜,却似山涧清泉,若有似无的一丝甘甜,叫人饮了又饮、尝了又尝,叫他欲罢不能,他在她脸上反复梭巡,“我是不小心,这杏仁太小,难免的事儿,你怎么突然和我计较起来?”

    “我……”这一说,反倒成了明珠的不是了,她垂下睫毛,撅着巧嘴吟啭,“脏嘛……我也不是吼你,你可别气!你这人心眼儿小得很,我可不敢轻易得罪你。你快吃吧,吃完我好给你做晚饭去。”

    说罢一次连喂进去两三颗,不待他咽下,又急急送进去,不多时喂完,她便逃似的躲出这间屋子。

    明珠不能告诉他,偶时与他亲密相接,总叫她一颗心突突骤跳个不停,像要从嘴里跳出来。她想,那是害怕,是自己用黄土乱石掩埋起来的往事又被人刨出来重见天日的恐惧。

    那原本是不该见光的秽事,是她终其半生想要摆脱却始终不见成效的梦魇,亦是她始终参悟不透的善与恶。

    窗外的桂树还在摇晃,投进屋里斑驳漏影,宋知濯望着满地细碎的阴凉不停想,她是怎么做到的?把褴褛破碎的自己凝起来,还要普渡另一个久堕地狱的人。

    然则他亦一时找不到答案,但他知道答案就在这个活佛化身的小女子身上,他可以用时间去参悟她,或是,溶解她。

    上了灯后,院儿里的丫鬟就撤尽,只剩值夜的两人在外头守着,不肖多时,她们也会偷偷遣回去睡觉,懒得管这屋里的活死人。

    这晚值夜的是娇容,她只来转了一圈儿就想走,却陡然被槛窗上探出头来的明珠叫住,“娇容姐姐,你且等等!”

    娇容住了脚,拧弯了一双平眉瞅着她,浑身都写满了不耐烦。明珠脸上却是挂着笑,跑到外间打开两扇棂心门迎她,“姐姐进来坐坐,我有东西给你呢。”

    什么狗不拾的东西?娇容心不甘情不愿地往里进,坐在一个雕着斜飞羽鹤的黑檀木榻上,手撑着一方矮案懒怠怠地望她,“大奶奶太客气了,给我什么,有什么是你有我却没有的?自己留着吧。”

    明珠眼角挂着笑,并不介意她的讥讽,自身后捧着那个金箔描牡丹的木盒搁在案几上,“我知道娇容姐姐打小就穿金戴银,我自然是比不过的,只是这个东西,我冷眼瞧了一圈儿,确实只有姐姐配得上,要搁在我身上岂不是凭白玷污了好东西?”

    她说得煞有其事,将娇容的好奇心亦吊了起来,她懒懒朝那盒子一瞥,看着确是精贵东西,方给了脸面抬着软臂将那盒子打开,里头是两只上好的红玛瑙对镯,看水头得值好几千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