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月影笼沙,屋内剑拔弩张,楚含丹小步后退,宋知书欺身而进,每一个字砸进他耳里,眼里的火就灼燃一寸,直到退无可退,她跌坐到床上。

    “你嫌这床上脏,你却比谁干净?”宋知书攥起她一只软腕摇晃,上头玉镯跌动,砸着她的腕骨,每一下都疼,“见我大哥身子废了,我舅舅得势,你父母便趋炎附势将你转嫁给我,你清白吗?”

    “呸!”床架轻晃,是楚含丹斜啐一口,恶狠狠冷冰冰地瞪回去,“你成日家眠花宿柳,但凡有点姿色的女人都逃不过你掌心,淫/欲/弥障,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清白?”

    他们隔着半指距离,鼻尖对着鼻尖,眼对着眼,霎时沉默中,有什么将要势如破竹般地从宋知书胸口冲出来,或许不甘,或许屈辱,又或许是经年酸楚,一切恍如糊窗的细纸,被风刮得摇摇欲碎,最终却在这场飞沙走石的恶劣西风里撑住了,它没有破,挺着自己不及茜纱的自卑中转化而来的自尊负隅顽抗。

    他紧咬压根,恶狠狠地朝人压下去,桎梏她,犹如要捕一缕过堂春风,“你今儿哪都不许去,就在这里,你既然嫌这床上脏,那我们就将它弄得更脏!”

    夜逐香尘,月明追恨,各含悲喜。

    这一轮晚风,吹了这家又顾那家,将这浮华骄奢的府邸的每个晦暗角落都吹一个遍。才听得那边帐里夜莺千啭,又闻得这边帐中艳骨涕鸣,还有无尽的百鬼狂嗥……

    愁过一朝再苦一朝,就是天明,挨过去,总能见桃李一枝新。

    于明珠来说,从前每一日掩不尽的悲苦里,近来都有新。譬如替宋知濯发髻挽一根新的缎带,替他更换一件自己从未见过的夏日薄衫,都似新一轮骄阳,是从前不曾在她的世间升起过的。

    她就站在宋知濯后头,嘴里叼着那根黛紫素缎,两颗牙轻咬在下唇,手指在他头顶灵活游走,不多时便绕出一个髻,躬着腰朝楠木雕边的镜中一看,自己先笑了,“你瞧,多精神,我手艺不赖吧?虽说多年光着个脑袋,可我们姑娘家像是天生就会做这个似的,看两次便会了。”

    她自巧笑嫣然,半阙青丝垂至宋知濯胸口,与他心上的红线裹缠,剪不断、理还乱,他垂首认命,又含笑抬首望向镜中,“要我说并不是天生,是你聪明伶俐。”

    “你又哄我!”明珠瘪着嘴,手上却不停,将那根素缎反复缠绕,一遍一遍,似绕心结。

    这厢出去做早饭,又与明安明丰打了个照面,两方都有礼,明安尤甚,一日比一日还敬她,退了一步,行个万安,“大奶奶早,这是要给少爷做早饭去?”

    “正是呢,快进去吧。”她侧了琉璃裙边儿礼让,比外头那些丫鬟还有礼几分,两人不敢造次,只等她裙边退隐出去才进了里间。

    宋知濯看着像是已经好全了,健步沉稳,无原先跛脚之相。一抹浅淡石青色的祥云纹襕衫下摆坠着一个龙纹佩,在斜牗倾洒的一片朝阳里绿得似一棵青松,有顽强又沉默的生命力。见二人进来,他方坐下,压着清厚嗓音,“外头有什么信儿了?”

    “少爷,”明安朝窗户外头顾盼一阵,见院里无人值守,才靠过去哈着半腰在他耳边叙报,“今日朝中似乎有变,延王弹劾景王暗自佣兵,圣上大怒,贬斥了景王,还下令幽禁景王于府中,这下延王可得意了!”

    这二位王爷你来我往,早已不睦多时,一人张扬,一人阴险,为这立储之争从暗斗到明争,宋知濯那阴处照不见的半张脸斜斜一笑,招来明安附耳,“景王行事向来不招摇,既要佣兵,如何会轻易叫人拿住把柄?我看其中必定有炸,你留神些,宋追惗近些日动向如何?”

    “老爷前儿回了府,竟然一连到今天除了上朝,都在家中。”明安似懂非懂,只锁着眉暗暗点头,招手叫明丰过来,“你说说,老爷在府中这几日都做什么了?”

    明丰虽不及明安聪慧伶俐,却难得细心,“据我打听,老爷这些时日按时上朝,按点儿回府,白天就在书房,夜了就歇在太夫人处,这些日把咱们太夫人高兴坏了,时常还叫二少爷过去问学问,偶时一家三口还一齐用晚饭。”

    浓金辉灿,清荷流香,明珠不在,畅意一夏也暖不了宋知濯的心,他轻挑浓眉,斜看一眼明丰,“一齐用晚饭?还真是夫妻和睦父慈子孝,只是我这父亲怎么突然顾起家来?你盯着点儿,看看他有没有与何处有私信往来。照理说,他前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为了躲着延王一党,连家都不回,怎么偏偏景王被幽禁后他就得了清闲?……只怕咱们家那位太夫人要做人俎上肉还乐在其中吧。”

    “少爷,您上回说,咱们要给自己找靠山,不知这靠山您看好哪位啊?”阴凉处,明安弯着身子贴近,像只伏鹰警惕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