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衡秋知道,母亲是想让他今晚回房间去看看他的,可是他却不想听她的了,好像是叛逆期来的迟了一般,依旧去了外书房,给他打灯笼的依旧是那天的那个小丫鬟,她今日倒是极其稳重的样子,提着灯笼乖巧地走在前面半步远的地方。

    外书房的装饰极其简单,甚至有些苦行僧了,博古架上是几个粗瓷的碗——这是从乡下带来的,当年吃饭的家伙事儿,岸上的文房四宝也是寻常物,普通的枣木书架上倒是整整齐齐的摆了很多书册,墙上的唯一装饰是一幅字“伤心桥下春波绿”,字体是方方正正的隶书,每一笔都是格外郑重,由此可见写作者之用心。

    罗汉床上的被子也是单薄的麻布被子,吴衡秋熄了灯,合衣躺在罗汉床上,想到吴微总算醒了,多日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也不去想杨锦姝——他自觉和杨锦姝的关系也就这样了——很快就睡着了。

    杨锦姝却是睡不着觉了,她一闭上眼睛就是吴微那张瘦削的脸和细弱的声音,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哪怕是作为旁观者,也会觉得吴微在那场不知为何的争执中是个弱者,她又想起来吴衡秋说的,是她将吴微推下了水,突然就庆幸,还好是自己穿过来了,索性是自己穿过来了。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什么样的,但是她却明明白白知道,她接受过得教育不允许她随便剥夺人的生命。但是难免的,她心中愤愤,凭什么,不是她做的呀,凭什么她要承受心灵煎熬,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占了这具身体么?

    如此辗转,让门外守夜的夏河也不得安歇,第二天,主仆二人都是顶着黑眼圈的,王妈妈就拿了厚厚的脂粉给锦姝盖上,又是搭衣服配首饰,这才显不出脸色不好来。

    昨日既然已经出了门了,锦姝从昨天晚上就说了从今天开始正常请安,王妈妈脸上一瞬间的纳罕她没有错过,知道这不是原主的行事风格,但是她并不想去想太多,现在在这里生活的,是她,自然该顺着她的思路去行事。

    进了寿春堂,老太太也没有想到锦姝会来,她正带着一大桌子人吃饭,吴衡秋和吴衍秋也在,一同在桌上的还有两个幼童,女孩大一些,五六岁的样子,男孩两三岁的样子,正被老太太搂在怀里喂饭。

    这个画面给锦姝带来的冲击,不亚于她刚穿过的时候:这两个小孩太小了,总不是老太太的孩子,吴衍秋还是毛头小子,她慢慢将视线转到吴衡秋的身上,他并没看她自顾自喝粥,锦姝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觉得这个胸的大小,不像是生产过的。

    那这两个孩子?

    她脑子里在噼里啪啦冒火花,那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已经从凳子上溜下来,规规矩矩地行礼:“怡姐儿给母亲请安。”礼貌,也生疏。男孩子看了姐姐这样,反而回神抱住老太太:“祖母——”奶声奶气的,把一个后脑勺留给锦姝。

    砰的一声,火花爆了,母亲,真是又亲密又疏离的词语啊。

    吴衡秋淡淡道:“怡姐儿,赶紧吃饭,一会儿凉了。”怡姐儿便不知如何,衍秋便伸手拽了她一把,她便怯生生坐回到凳子上,头都要埋到碗里去。

    老太太把男孩递给一边的妈妈,拉着锦姝在自己身边坐下:“怎么这么早过来?吃过饭了吗?身子还好吗?”

    锦姝道:“想着给母亲请安,没想到来迟了,打扰了母亲用饭,早饭王妈妈已经备下了,母亲赶紧用饭吧,儿媳也回去了。”这是多么和谐的一家人,她都能想象到,她没来之前,他们一家人有说有笑,哪怕这古代讲究食不言,可是有小孩子的饭桌上又怎么能真正不言不语。她想到吴衡秋明显不是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他已经是个十分沉稳的男人了,她心中冷笑,真不知道杨锦姝是吃了什么迷魂丹,非要嫁给这样一个……

    老太太还要留她,就听吴衡秋问道:“娘,微儿的药你不是说要亲自盯着吗?”

    锦姝也推辞到:“母亲赶紧用吧。”

    可是心中却觉得刺刺的,她连披风都没有解下来,就要离开,走出去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正撞上吴衍秋在从碗边儿上偷眼看她,见她看过来,反而撂下了碗,挑挑眉毛,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锦姝快步走出了寿春堂,心中淤积了一口气,她又想到刚才其乐融融的一面,那个屋子中的所有人,都是骨肉血亲,只有她,只有可怜的杨锦姝,是个外人。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春天的早上还是带着凉意的,太阳歪挂在东边的天上,连廊上缠绕的紫藤遮住了仅有的阳光,锦姝仿佛一步一步走入了阴翳中。夏河见她不说话,语气中也有些着恼:“老爷真是……”

    锦姝声音冷静:“两个孩子?”

    夏河道:“这两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随了他们早死的娘,又胆小又没礼貌,每次见到夫人总是这幅样子,吓到一般,夫人就算是想和他们亲近,这个样子,老爷那个性子又怎么肯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