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兵荒马乱锦姝忘记是如何结束的了,只记得进了府中,大少爷和二少爷都不在,原来是早早就进宫面圣去了,毕竟戍边将军归京,身上的使命是格外重的。

    但是万万没想到,杨家两位少爷却并没有在家待太久,面圣完毕,皇上一语轻描淡写:“边境事多,还是趁早回去吧。”

    圣命难违,大少爷和二少爷匆匆回了家,和家里人见了一面,两人在宫中,登闻鼓一事自然都知道了,具是唏嘘不已,大少爷握着淮阳侯夫人的手道:“圣上自有裁断,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二少爷也道:“亏了刚刚的内侍,否则怎么能轻易解得了这围?”

    又都嘱咐锦姝道:“我们不在家,妹妹常来往。”二少爷一拳打在吴衡秋的肩头,“我给你的信想必你没有看到,我只嘱咐你一句,我们家锦姝任性了些,可是她嫁给你为妇,你就得对她好,护她周全,她若是有什么不妥当,你来信给我和大哥,我们做兄长的都会教训她,但是你不可以冷待她,不可以刻薄她。”

    一席话,说的吴衡秋只觉得脸上发烫,头低了又低,道:“听舅兄的。”

    大少爷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痴长你几岁,你也许不知道,大家内宅争权夺利,明争暗抢,小门小户也会有个吃醋惹恼,一点儿不必男人的战场好相与,女子在这世上本就十分不易,你是有妹子的人,还望你能善待我家妹妹。”

    两位兄长的话说得情真意切,锦姝眼眶发胀,大少夫人已经背过脸去了,淮阳侯也是一脸骄傲看着自家的儿子,吴衡秋只得一再喏喏道:“谨遵二位兄长教诲。”

    大少爷看了看外面的天,天气格外的潮热,窗纱细密透不进去一点儿风来,那绿色格外的浓郁,好像被炙烤出了纯粹来,大少爷道:“要下雨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回家的路上果然下雨了,锦姝撩开一角车窗帘子,噼里啪啦的雨点儿打在车檐上又掉到地上,被车轮远远落在后面,街上行人匆匆,可是还是有沿街叫卖的——是个孩子,脑袋上插着个草芽儿;有举着个布袋子遮着头快跑的;有被过路的马车溅了一身水的妇人叉着腰当街叫卖的。众生百态,锦姝看得发楞。

    “我小时候,差点儿就把自己卖掉。”吴衡秋道。

    锦姝依旧保持着掀开车帘的状态,吴衡秋慢悠悠道:“我爹体弱多病,家里为了给他看病,连窝窝头都吃不起了,每天娘只能做一碗碴子粥给我们充饥,我实在饿得不行,每次娘就只喝半碗,微儿那会儿小,每天饿的嗷嗷叫,我听到村里有穷人家实在揭不开锅了,就把家里的孩子买了,说是卖给有钱人家当丫鬟当小厮家里又能得一笔钱,自己又能吃饱了饭,我就跟着人家的驴车到县里赶集去,路边薅了根儿草芽儿,到了集市上就插到自己脑袋上。”

    吴衡秋不再说了,锦姝也就没有接着问,这并不是她所能接受的世界,但却是她所能理解的世界,这是真实存在过的卖男鬻女,伦理压榨的世界,她脑子里想到那个枉死的女孩,想到石家要求的“公允”二字,又想到按个被插了草芽儿如同货物被出售的那个孩子。

    贵族大家的女儿被退婚都不堪其辱,出门轻纱飘起来被外男看到容貌都是罪过,这是对女性的束缚,可是也只是针对有钱有势的人家的女孩;而那些穷苦人家的女孩,不光要抛头露面,更要被当做货物,这是哪门子的公允?

    吴衡秋看着她趴在车窗边的背影,头发乌黑浓密,盘成一个他叫不出名字的发髻来,露出了光洁的脖颈,好像自从很热了,她就十分喜欢这样能够将头发全都梳上去的发髻,显得整个人清清爽爽的。今天,这份清爽和外面的雨好像要融合在一起,带了丝丝缕缕的轻愁。

    吴衡秋突然很想再去握住那双柔软的手,他记得那份濡湿,好像是慢慢就渗进了他的手心里。

    回了探花府,锦姝下了马车,木木地对吴衡秋说:“我有些累了,母亲那里你去请安吧,替我告个罪。”

    吴衡秋看着她那张没有生气的脸,轻轻道:“你放心,我一早和翰林院请假出来的时候就派了小厮回府告诉母亲了,母亲必然可以理解。”

    锦姝并没有客气:“那就好,我回去休息了。”

    意料之外,并没有下人抬了轿子过来,锦姝拎了裙角,冲进了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