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阴影投射下来,是最深重的孽障,将淮阳侯夫人整个笼罩在其中,淮阳侯夫人极力想要看清楚他的脸,逆着光,她看不清楚他的脸,那深邃全都藏在阴翳里面,初见面那个带着些痞气的少年终于长成了一个冷硬的符号。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冷漠得紧:“我真后悔,当初一时心善,想着好歹是你的女人,也是从小陪我长大的,没有喊打喊杀,没有发卖嫁人,没有送到庙里出家,我想着好歹是一条命,我养他,给他给你留足了体面,你这些年和老三常常不回家,外面风言风语我只做不知,我苦苦撑得到底是什么?是我咎由自取,一份稀薄看成是十分浓赤。若是我当初听我母亲的话,处置了那个女人,你会如何?”

    这本是无解的答案,可是淮阳侯夫人目光灼灼,这些日子以来,苍白憔悴侵袭着她,在这份冷白下,那目光显得如此燥热疯狂,她脑中有个声音道:“不要这样,很没意思,别这样……”可是那又如何,另外一个声音在呐喊,“凭什么?!”

    淮阳侯张张嘴:“我不知道,可是男人三妻四妾不是正常?”

    “你忘记了,你对我说的话。”淮阳侯夫人轻轻笑起来,“你说,不会负我。”这一句轻轻浅浅,好像是低吟这最不足为外人道已的心事。

    偶尔在宫中相遇,说话并不方便,少年眼神火热会一直盯到少女羞红了脸;他们偷偷在假山见面,少年大着胆子就要牵少女的手,少女一边啐他,一边被他攥紧了手;订婚后,少女在家中待嫁,少年爬墙来见,趴在枪头,满目星辰;那一年新婚夜,少年挑起红盖头的手都是颤抖的,她带了些怕,他也是紧张的,却还是安慰道:“别怕,我,我会对你好,不会负你。”他真的对她好过呀,她也以为,那好是一辈子了。

    淮阳侯哑口无言,她是十分骄傲的人,哪怕假意的温柔,也掩不了那傲骨,她好像是十分的伤心了。

    他从不曾忘记说过的不会负她的话,偶尔也是会想念当初情好,她任性他也觉得有趣,愿意哄着捧着,她一直没变,是他变了心意,于是他不愿面对,不愿承认,就连刚刚那句“男人三妻四妾不是正常”他说的都是带着丝不确定的。

    锦姝已经悄悄退离了床边,她并不知道这事能如何,只是感觉母女命运何其相似,都是热烈如火的性子,爱人是用尽全力的事情,就连伤害都是日积月累的,等到有一天耗光了所有的情爱,也就只剩下冷漠了,锦姝比淮阳侯夫人幸运,中间横插了个穿越的魂灵,于是能够趁早脱身,不必困于爱恨。可是心软与善良往往是致命,淮阳侯夫人留下婢女在庄子上,养别人的儿子为己处,全了好名声,心中却总是郁郁,为他人做嫁衣,终究是身心俱疲;她嘴上说的是和吴衡秋恩断义绝,不必往来,可总是因为各种原因与之打交道,也并未真的做到干净利索当断则断,想着吴衡秋是吴衡秋,并不要连坐到他家人,她也没有那种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与其都形同陌路的勇气——人是社会动物,形单影只总是需要强大的心里素质的,于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他家人好,却也并不知道,能换来的是否是同等的对待。

    活得拧巴又纠结,可是好在她现在心中是快乐的,锦姝想不通如何,只能劝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听从内心而已,当下快乐,才是重要的。

    淮阳侯夫人已经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我身体不舒服,这两日没法出去应酬。”她语气笃定,并不是在商量,“那个女人,你愿意弄回来,我当初都没有拦得住,现在你们感情甚笃,我更没办法,我是要歇一歇了。”

    她目光在寻找着锦姝,锦姝也在看她,趋利避害是人性本能,已经到了这一步心死,自然是要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的。

    淮阳侯结结巴巴道:“那,老三的婚事……”

    “家里的事儿自来都是老大家在操持,现在也不例外,你放心,只不过是少了我这个不受待见的主母嫡母罢了。”淮阳侯夫人冲着锦姝道,“姝儿,你大哥二哥下午应该能到家,你来帮我挑衣服,不要红色的了,我现在气色不好,红色只能显得更憔悴。”

    已经是非常明显的逐客令了,锦姝上前给淮阳侯夫人身后塞了个迎枕,又给她递上了一杯温水,开了橱子,一件件拿给她看,淮阳侯站在一边好不尴尬,母女二人视他为无物,慢慢地一股子羞恼就涌上他的心头,他声音提高了:“你这样,可有当家主母的样子!”

    淮阳侯夫人扭头上下打量他,好像第一次看清楚他一般:“咦,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当家主母的样子的。”

    临近中午,大少爷就回来了,他是个30岁左右的男子,皮肤黝黑,中等个子,十分健硕,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看上去十分的严肃,不苟言笑,拜倒在换了一身蓝衣的淮阳侯夫人跟前,磕了三哥响头:“娘,儿子回来了。”

    淮阳侯夫人早已经眼含热泪,她忙伸手搀扶起大少爷,口中不住道:“锦时,快让娘看看,瘦了不少。”她捏了捏手下的胳膊,笑着道,“倒是更加紧实了。”

    淮阳侯、淮阳侯夫人、两位少夫人、三少爷和锦姝家里的四个女孩两个男孩都在,大少夫人站在淮阳侯夫人身边,已经在用手帕拭泪,淮阳侯夫人侧身拍拍大少夫人的手:“你媳妇儿管家养孩子,着实辛苦了。”

    大少夫人擦着眼泪道:“母亲说什么话呢,这不是应该的。”又从身后拽出三个孩子,分别是灵慧、灵娴和一个叫做绍临的男孩子,灵慧、绍临是大少夫人嫡出的女孩子,灵娴是庶出的,绍临平日在家里读书习武,锦姝并不常见到。

    几个孩子规规矩矩地唤父亲,绍临最小,也已经八九岁了,抬着眼睛看着大少爷,嘻嘻笑道:“父亲和上次见到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