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头斜斜沉进地平线,当晚风轻轻卷走夏日浮躁的热浪,当柳枝低低抚弄浓密的发丝,当昆虫急急唤醒一日的沉寂,每一个白日被无限拉长,每一个夜晚显得难能可贵。

    在忙碌的白天过后,夜晚是锦姝最近的期待,她期待夜幕笼罩下来,期待在蝉鸣虫叫中,听见程文爬上墙头的声音。

    他会带来新鲜的站着晚露的花,带来一块印着好看花样的布料,带来一包甜甜的腻人的窝丝糖,甚至带来一只焦黄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卤鸡腿来,自然也带着一肚子话来。

    程文带着一肚子话,在小小的院落小小的天地之间,头顶的万丈苍穹点缀着数不清的星辰,他们汇聚成璀璨的星河,是极美的风景,然而最美的风景在彼此身边。

    程文见过威严的、庄重的、矜持的、骄傲的、泼辣的女人,但是从未见过锦姝这般落落大方的女子,她不因为两个人的单独相处而局促,却也不显得轻浮;她听他讲话的时候眼神专注,甚至带着不输星辰的光,是绝对的坦荡;她自然的和他接触,并不会刻意躲开很远,讲到兴致勃发出,锦姝还教他击掌,她小小的手掌和他相撞,一下子就撞进了他的心里;她的开心是如此鲜见,当他在墙头出现的时候,他甚至看到过她如同一阵风一般跑过来。

    她真诚,她坦荡,她大方,她侧耳静听的时候,总让程文觉得自己是她的整个世界,可当她侃侃而谈的时候,程文便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在汲取的人——她是如此美妙,并且,如此美丽。

    此刻,在那张榻上,他们并肩而坐,她小腿一晃一晃的,像个天真贪玩的孩子一般,程文看她的侧脸,他知道自己十分贪婪,在用视线一丝丝描摹,描摹她可爱的婴儿肥,描摹她眼下的月牙,描摹她盛满星光的圆圆的眼睛。

    她猛地一回头,吓了程文一跳,他如同犯了错误一般慌乱移开视线,锦姝却咯咯笑出声来,她其实很爱笑,程文想,或者是因为自己,她总是爱笑。

    “你为什么偷偷看我?”她探着头看他慌乱的表情,笑道。

    程文觉得自己输了,她像一个老手一般,或者说,她就是个老手——毕竟,她成过一次亲。想到这里,心中的酸涩似乎就要抑制不住,钻出一个芽子来,然后倏忽就长成大树,甚至,那次成亲,是她执意要嫁的,她这样,甚至是更好的样子,另外一个男人比他看到得更早。程文一边嫉妒到发疯,一边又庆幸。

    庆幸对方有眼无珠,庆幸她现在是自由的,也庆幸,自己行商的经验,让他看过了许多,并不会觉得自己一定要娶一个黄花大闺女才可以。

    她还在笑着等他的答案,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她一晃一晃的裙角扫过程文的腿,涌起一层酥痒来,程文刚要开口,就听见她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是不是有意于我呀?”

    如此大胆,程文心中吃了一惊,他猛地抬头看进锦姝的眼睛里,不知不觉的,锦姝的腿停止了晃动,脊背停止,嘴角虽然带着笑意,却呆板得很,程文瞠目结舌,他知道她落落大方,却从未想过她如此大胆。

    锦姝毕竟是个女孩子,况且这是古代,她这般说完就见程文的脸愣怔的样子,心中暗道糟糕,一时忘形,忙推了一把程文道:“哈哈,开玩笑呢!”可是心中却慢慢涌上来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沮丧来,便没精打采低了头。

    程文却清清嗓子,轻轻道:“你怎么知道?”

    锦姝支棱起耳朵:“什么?”

    “我好像对你有意,你怎么知道的?”程文咽了口唾沫,他轻轻勾了勾锦姝放在榻上的小手指,天啊,这样的夏天,她一双手居然冰冰凉,程文呆呆问道:“你冷吗?”

    锦姝重重点点头:“有些。”程文看着她,她脸上的笑绽开成一朵花,程文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手覆上她的手,他难以抑制的颤抖,可是掌心下那一只手却慢慢暖了过来。

    宽大的袖子下,两个人做着掩耳盗铃的游戏,程文执拗问道:“那么你呢?”

    锦姝侧头看他,他的小心翼翼,他的胆怯,他的执拗,他的颤抖,她都看在眼里,锦姝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伸出另外一只手来:“这个也冷。”

    程文傻傻将她的另外一只手揣进怀里:“夏天为什么手那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