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是那样温柔的人,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担忧,将那些循循善诱的话吞进了肚子里,轻轻拍拍她的脑袋,一下两下,如同在抚摸一只刚淋过雨还在瑟缩的小猫:“嗯,知遒啦。”罢了,罢了,不能逼她。

    他并未多语,一双宽大的手轻拍着她低垂的头,仿佛她是犯了错的孩童,而他用深沉的包容在原谅着她。锦姝心中熨帖的想要喟叹,他是那般少有的温柔的男子,她从前看他放浪不羁,只觉得是个混家子,吊儿郎当惯了,可是却忘了,他已经是个成年了的男人了,古人总比现代人要早熟,他远比她想象的更要有担当。

    他安慰了她的惶恐,他包容了她的不安,甚至他笑纳了她的私心。

    他是喜欢自己的,锦姝想,想到这个,就让她心中冒出了温暖的泡泡。

    他喜欢的她,不是温婉柔顺的,这恰好就是锦姝所愿的——她想要在这个古代,能有一个人喜欢她现代的灵魂,喜欢她不那么适宜的性情,喜欢她的冲动和恣意。

    她并不奢求朝暮,有人短暂的欣赏过,于锦姝而言已经是万幸了,不想过去,现在已经是快乐了。

    然而时间总是残忍,质量守恒,你得到了一些,就要同样的失去一些。

    七月底,西北边疆的战事告一段落,朝廷自然大获全胜,直捣鞑靼王帐,鞑靼王庭被迫北迁,边境重镇重新盘活了,这些都是后话了。

    各家喜报跟不要钱一般飞了回来,只有杨家,杨家几番托人打探几个儿郎的消息,却丝毫也打探不到,甚至就连景福大长公主都动用了人脉,依旧春无音讯。

    锦姝只好安慰母亲和两个嫂嫂:“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是心中不知道为何依旧是惴惴不安的。

    程文也要去南方采买布匹衣料。南方人更加细歌些,好一些的布料都是南方人做出来的。两人并来相处许久,此看还是头遭分别,程文再三叮嘱锦姝,无论何事,千万要和他说,将信件传到程品斋,他们有的是法子最快将信给他带到。

    可是如今的事儿,锦姝思虑良久,只觉得自己还是一脑袋苍蝇,何必再去告诉他惹他烦忧呢,也就压下不提了。

    这一日,恰逢杨家动儿园的休沐日,一早,就有宫中的内监来杨家,皇后宣召杨家女春入官觐见。

    杨家女眷是没有品级的,却也慎重地装扮过了,这才陪着笑随着内监上了马车。巷道路面凹凸,马车辘辘走过,颤颤悠悠地,车上几人神情都十分严肃,甚至无一人说话,一时间呼吸声格外的清晰。

    锦姝紧紧握着杨夫人的手,这是个十分坚强的夫人,尽管这一段时间的忙碌,让她无暇多思,可此刻她依旧是盈了一手心的潮湿,即便如此,她还是安抚的拍拍锦姝的手背。打眼看去,两个少夫人端庄地坐着,脸上的表情肃杀,仿佛前路要去的,不是什么皇官贵苑,而是末日牢笼一般。

    锦姝心中也是忐忑,帝后一体,这个当口被宣召进官,等着杨家的不是泼天的富贵,就是夭寿的厄运,可无论富贵还是厄运,都是杨家的男儿血肉厮杀而来的,怎能让人不心有戚戚。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来,锦姝下了车,马蹄哒哒,带着马车车轮辘辘驶过去,杨家众人又相互整理了下衣裙,妆容,这才小心翼翼踏进那敞开的官门。

    皇后所居的是皇官后苑最大的一处官殿——玉坤宫,锦姝一路上低眉敛目,并不敢多看一眼,随着杨夫人迈进玉做的门槛石,躬身下拜:“民妇(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锦姝只一味看着膝下光亮的地板,眼观鼻,鼻观心,耳中充耳不闻官人们对皇后娘娘的恭维。

    这座官殿尽管只住了皇后娘娘一个主子,却十分的热闹,一个宫女儿立在一边,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哈巴儿狗,那狗懒洋洋的,由着宫女儿慢慢給他梳弄着毛发;一个宫女儿半跪着,手里拿了个翡翠的小锤,一下下给皇后娘娘捶着腿;两个官女儿举着扇子,那扇子有半人高,扇子边上是金黄的流苏,缓缦地扇着风;还有几个小一些的宫女儿,围坐在一张小桌前,在打叶子牌,皇后娘娘看着,时不时说上一句:“你们玩你们的,我看个乐呵。”

    屋子里热闹却不杂乱,仅仅从声音就能看出,皇后日子之奢靡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