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在中军靠后的位置上进行指挥,身遭没有受到周军那一轮火铳齐射的打击,他当时是骑在马上的,比其他的后方士卒看得更清楚。那些后方的士卒光靠着听觉和猜想去琢磨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在那一阵震耳的雷鸣之后就是前军的惨叫和崩溃四散,可怜的后军士卒也就只能陷入狂乱的集体无意识当中,跟着望风而溃,却来不及思考判断这是为什么,而张从富不同。

    张从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周军手持的短矛发出来的火光,雷鸣声和青烟也都是来自于那里,给前军造成重大伤亡的究竟是什么,他也没有看见,但是他可以确信那一定来自周军手中奇怪的短矛,是一种新式兵器的威力,而不是什么雷公鬼神。

    但是对于张从富这种领兵将领来说,尚不了解无法防御抗衡的新式兵器,其实比雷公鬼神之类的更为可怕。如果现在是周军招来的雷公鬼神对武平军造成了杀伤,那么一则招雷公鬼神应该不会太容易,下一回就未必招得来,更不可能随时可以招来,二则武平军这边也可以尽快寻些巫觋僧道想办法禳一禳。可是新式兵器就不一样了,既然是兵器,那么周军显然就可以随时操作击发,而武平军在完全缺乏了解的情况下,也想不到什么办法来防御抗衡。

    至少眼下的张从富是完全想不到办法的,所以他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尽快地逃回到朗州去,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和时间去琢磨与周军抗衡的办法。

    于是张从富拨马转身,目标明确地打马向南狂奔,奔向从澧州回朗州的第一个歇脚处——敖山砦,在敖山砦那里,有他的副指挥使汪端率千余牙兵守着。本来是作为大军的补给基地,同时护住大军后路的一处据点,所以才让武平军衙内副指挥使汪端带着一千多牙兵驻守,现在这些牙兵却已经是除了杨师璠军和朗州以外唯一建制完整保持战力的部队了。

    敖山砦的寨墙低矮薄弱,驻兵又很少,守是肯定守不住的,里面的军资储备也都可以丢弃,反正朗州的仓廪还充实得很,不会少了敖山砦的那么一点积储,关键是要抢在周军追到敖山砦之前,把其中的驻兵好生带回朗州去。

    蔚兴端着火铳连续刺倒了三个武平军的乡兵,只觉得这些武平军士卒如同泥塑木偶一般,全都是木呆呆的全无反应,让他根本就没有肉搏的感觉,别说去和侍卫亲军往常的拚刺操练相比了,就是比刺稻草人的感觉还要坏。

    就在这时,眼前的这一团敌军突然间就活了过来,眨了眨眼睛,直愣愣地看向蔚兴他们,双目在一瞬间就瞪得溜圆,嘴巴大张着发出啊的音节,脸上从木然的毫无表情迅速浮出一片惊恐之色,随即轰然一声转身四散奔逃。

    这些武平军士卒转身是如此的迅疾利落,逃得是如此之快,让蔚兴他们都无法追上去再刺中一两个,一时间不由得大感愕然。

    王珫提着横刀正杀得性起,面前的敌军突然就这么空了,然后他抬眼就看见这些敌军在迅速地远离战场,向着东、南、西各个方向无序地逃窜。王珫当下就是一愣,这就逃了?现在应该怎么办,追击么,敌军逃得到处都是,却要往哪里追?

    不过王珫的犹豫并没有延续多长时间,后面的中军那边就响起了一阵号角声,显然是何继筠他们也已经看到了敌军的崩溃。在旗鼓的指挥下,原先小步前行护持在步军两翼的马军开始提速,马蹄踩得澧水之中水花四溅,马军在都指挥使柴贵和龙捷左厢第四军都指挥使杜汉徽的率领下迅速地超越已经徒涉澧水的步军,向着南方追杀了下去。

    王珫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了,右手的横刀一挥,全军快速整队,然后便步向南开进,战场就留给后面的那些州郡兵来打扫了。当然,王珫还得抽空处理一下自己的左臂,那里本来已经开始麻木了,不过方才厮杀了片刻,伤口似乎又被挣裂,必须要简单包扎一下让自己坚持着指挥作战。

    敖山砦,位于朗州城和澧州城中间的官道上,与两座城池的距离大致相当,都是不到百里的样子。

    在敖山砦西面数十里是大浮山,此山十分险峻、占地极广,跨石门、武陵、桃源三县界,向东的余脉在洞庭湖西岸的平原一带形成了一连串的丘陵,澧州通往朗州的官道正是从这片丘陵地带穿过,而敖山砦就坐落在这片丘陵区。比起北面平原上的清化镇来,据丘陵扼官道的敖山砦多少也算是一个险要。

    从敖山砦再往东面去四五十里,起伏的丘陵就渐渐消失不见了,一片平原在芦苇丛的掩映下渐渐没入水中,那里就是八百里洞庭湖的西缘。

    位于敖山砦西北方向不远的将军山高百余丈,周三十里,相传汉将纪信就曾经寓居于此山。将军山就紧邻着澧州到朗州的官道,俯瞰东面的清化镇,硬是将这条道路挤得往东转了一个弯。

    朗州衙内副指挥使汪端正在这里等候北面的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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