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韩信不自觉生出几分物伤其类来。

    想他记事之龄前便失了爹爹,娘亲亦早逝,除了一柄长剑、与一句虚无缥缈的‘韩国王孙’外,再未给他留下什么。

    衣衫褴楼却不事生产,只腰佩长剑,行走于市,不仅为游侠儿所不容,也为寻常百姓所斥。

    他于淮阴时孤寒无落,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为一口亭长家的饭食,他每日造访,直到某次他兀自忍着饥饿也等不来饭食,直到整整三日皆空腹而归,他方知亭长夫人早已不容于他。

    他提剑投楚时,自报韩国王孙,也不为卫兵所信。若非钟离眛以礼相待,及他那日饥肠辘辘,抵御不得那顿饭食的诱惑,怕是也难忍难堪,就此离开了。

    仕于楚军后,他终于不再日日受饥之困,得以填饱肚子。

    他之后于刀山火海中见识了项梁的骄兵落败,也亲身奔赴了不可思议的巨鹿战场。

    他受项羽提携,任其随侍其身侧的执戟郎中,为这份提携之恩,他感激涕零,屡屡献策,披肝沥胆,为楚军输送忠诚。

    ——然项羽策不听,画不用。

    最叫他绝望的,是项羽不听不用的理由,并非是他所言有岔,而不过是因他……不姓项罢了。

    人生不过百,他已虚度了二十余载,至今仍迷茫不知前路。

    他还有几个二十余载能荒废呢?

    韩信一边想得出神,一边走回了营房,在同帐另两人漠不关心的注视中,神色淡然地收拾着自己的铺席。

    他将不知读了多少次、已摩挲得无比光滑的那套兵书小心翼翼地藏入怀中,仿佛那不只是一套已烂熟于心的兵法,而是他屡受挫折、未得曙光的志向。

    除此之外,他只带了不多的俸银,几日的干粮,和一身已洗的发白、补了多次的衣裳。

    他未去碰触楚军的良骏,只凭双足,靠天上星辰辨清方向,便毫不犹豫地朝北边行去。

    故乡淮阴,并不令他留恋——不论是漂母之恩,或是甄二所赐的那场胯下之辱,都令他的自尊千疮百孔,满是痛楚。

    西行入蜀,是将沦入刘邦之手的地界,他无意前去。

    而不论是东行或是南去,皆需路引过那重兵把守的函谷关,他是逃兵身份,自不可自投罗网。

    虽不知北方能有什么等着他,却是唯一的去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