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沉闷,云低低地压了整整一日,直到现在都没落下雨来。

    交州城郊的乌头山是个“远近驰名”的匪贼窝,此间盗匪各个勇悍狠厉,打杀之事时有发生。今日,这伙贼匪似乎又劫掠了哪一家的家财美人,正欢欣鼓舞地点起火把,喝酒助兴。

    匪寨的正堂后面有间草堂,这里隐隐能听见前头兴奋的呼喝碰杯声,更多的是草里低沉的虫鸣。

    一名衣着华丽的姑娘瘫在地上,手被反剪到身后绑着,麻绳勒过的地方都已经破了皮,细密渗出血丝。

    另有一名夫人钗环满髻,看着也是富甲一方的主儿,却不似这姑娘的遭遇,反能指挥起这伙草莽,让他们搬来一把交椅,自己安坐在上头。

    “我说嬉姐儿,你可想好了吗?这白嫩嫩的小手勒成这样,我看了都心疼。”这夫人说起风凉话,提帕掩住唇角,笑容却咧到耳根,一副吃定姑娘的样子。

    姜嬉脑袋有些混沌,她已经一日一夜滴水未沾,全身上下不知擦破了几处皮,都火辣辣地疼着。她抬眼,视线迷迷蒙蒙,隐约能看见妇人模样。

    “哟,你瞧瞧,这倔样儿,”步大娘子回头冲她的贴身仆妇笑,“看这眼睛,泪汪汪的,我见犹怜啊!”

    她身侧的仆妇笑:“可不是,不怪咱们怀敏公子这样着迷。”

    步大娘子闻言叹了口气,“若不是为了这孩子,我何至于行此手段啊!”看起来竟是一副被逼无奈的慈母心肠。

    她兀自言语,姜嬉整个人却如浸在深水之中,不在状态。

    迷迷糊糊间,她挣了挣手,只感觉到一股紧傅之力,姜嬉这才意识过来,自己被绑了。

    她一生只被绑过两次,一次是十八岁那年,被大舅母绑到匪贼窝,一次是兵乱之时被自己最爱的夫君绑在屋里。

    想起第二次被绑,她露出一抹苦笑,没想到,那人往日的体贴和爱护都是假的,不过是见太后看重她,借她打听些宫中秘辛罢了。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感情更让人作呕,若是明明白白的利用,她兴许还不会如此恶心。他打着感情的旗号,踩着她走向高位,明知道兵乱之时女子最易受辱,还把她一人绑了扔在屋里,面对兵荒马乱。

    兵荒马乱?

    姜嬉突然意识到,她该是死在那场镐京之变了才是。

    她猛然抬头,意识突然清晰过来。周围虫鸣乍然灌入耳内,吱呀哇啦,好不嘈杂。她身旁身后皆是堆得老高的枯黄禾草,眼前,一名眼熟的妇人端坐着,目光带着讥讽和自负。妇人手边的桌上,一盏油灯舞着火苗,炫耀它近乎金黄的光晕。

    姜嬉认得这妇人,正是她许久未见的大舅母,那样刻薄的嘴脸,她终生难忘。

    可,不对,她舅母早就死了——这个想法一入脑海,她整个人就像从深水之中被一把大手捞起,一瞬间,光影和虫鸣、手腕的疼痛和鲜热的血,所有的感官都重新找到归属。

    姜嬉的心砰砰跳动起来,一股喜悦在胸腔承兴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