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之时,谢明徽与傅延终于登上山顶,见到了隐藏在深山深处的村落。

    只是入目所及,柴扉草屋,半数倾颓,四下寂静,不闻人声。

    二人转遍整座村落,没找到一个人。村外不远处却有一片荒芜的坟地,显然已很久无人祭扫。

    这样的结局在意料之中,但亲眼看着满目颓败,只觉一片无声的苍凉。

    山顶的晚风吹得汗湿的后背生寒,二人相顾无言,牵着马徒然往山下走。不多时,竟见不远处一缕袅袅炊烟,孤弱地升至一片树丛上方,又消散在逐渐劲烈的风中。

    谢明徽精神一振,小心翼翼打马,沿着狭窄的旧田垄往炊烟处去,不多时,就听见一片犬吠之声。

    许是许久未曾见过生人,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光着脚飞奔出来,见了高头大马上凛凛而来的官差,又连滚带爬地扑了回去。一个面目黧黑的老丈眯着眼睛拄着拐杖守在茅屋门口,脸上带着紧张疑惑的神气。

    “老丈可认得张春?”谢明徽翻身下了马,冲老丈躬身一礼。

    张春是名录中四人之一,黄籍中也有他的名字。哪知那老丈却神色古怪地望谢明徽一眼,连连摇头,便拄着拐杖欲回屋去。

    谢明徽并不死心,又连问起另外三人,到最后,老丈无法,只指着远处坟地,怪道:“这些人隆庆年天下大乱时就已遇害,你是何人?为何现在才找来?”

    四合村僻远,寻常根本不会有人踏足此处,因而石雍的赈灾名录或只是从旧黄籍中随意誊抄了几个名字滥竽充数。也不知往年征税的官吏又是如何填补这个窟窿交的差?

    两人说明来意,那老丈无甚波动,人生七十古来稀,什么样的风波没见过?只见二人远道而来,倒是顺口留两人用饭。

    这一老一小独居深山之中,日子清苦贫寒,稀薄的两碗粥水,夹着几根野菜充饥。谢明徽便将囊中的干粮分与祖孙俩,问起当年雪灾之事。

    那老头儿并不健谈,小孩儿蹲在门槛上,听谢明徽问,说起家家都吃得仓中无米时,翁翁将家中耕牛杀了。只是下山的阿叔阿嫂们却并不曾回来还了这份情。

    在那孩子的眼中,山下定是一片富饶之地,走出去的人立时就飞黄腾达,转而就忘了孤苦伶仃的祖孙俩。

    谢明徽长叹一声,并未告诉他身无分文、既无田地又无片瓦遮身的人要如何艰难求存。

    因晚间下山并不安全,虽家中并无床铺供外人歇息,老丈仍指了一处草楼叫两人今夜暂住。那草楼上旧年存放着喂牛的枯草,只如今用不上,草垛里一股子霉味。

    用罢饭,那祖孙俩不愿点灯耗油,早早歇下。

    傅延自觉替老丈劈好柴,又去井边提水洗漱。

    今日上山路艰难,他一柄长刀有些砍钝了,便顺带寻了块石头磨刀。明亮月色中,嚯嚯地磨刀声沉稳,不疾不徐,雪寒刀背上映照出他下颌凌乱的胡渣,看上去像个落魄的野人。

    谁能想始兴公家的三公子有朝一日竟像个村夫蹲在井台边,亲自做这些琐事?他自嘲地一笑,拿刚磨得锋利的长刀,小心翼翼凑近脸边,仔细刮去恼人的短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