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徊的见识相较于深闺里的姑娘,也算广的,她以前带着小四走街串巷,去的最多的就是教坊烟馆。那地方的红男绿女,污浊得不像阳间人,也有狎妓的内侍大太监,先是听歌赏舞,后来就搂着女人进房。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手段,弄得那些女人连哭带喊,那种调门儿,像五更时候的鸡啼,又尖又利,直捅到天上去。

    见识虽足,可她没亲身体会过情滋味儿,也不知道他这样半吞半吐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两情相悦了,就得睡在一张床上,她暗暗也掂量过,要让男人得趣,是不是就得女人受罪……其实原不该想那些的,哥哥这么干净人儿,往那上头想是玷污了他。可这事儿又是必须,既然不做兄妹,就得有另一种身份来拴住彼此。他说她长大了,开始琢磨羞人的事儿了,这话让她汗颜,但经过登州府衙留宿的那半夜,怎么能不想!

    也许想才是对的,不想反倒坏事。其实和他在一起,就跟神仙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也挺好,可他的想法显然不仅于此。月徊有时候觉得哥哥心里藏着一头吃人的兽,言笑晏晏背后是血盆大口。他的性情好时虽好,但每常也阴晴不定,说到根儿上,还是因为他自卑,怕她现在青涩不懂事儿,以后老练了,想头儿多了,渐渐会嫌弃他。

    “您别怕对不起我,”她不假思索地说,“陪您一辈子是我自愿的。您看您,人又怪,名声又坏,我要是不接着,您就得打光棍。”

    梁遇听着她那些直眉瞪眼的话,不知道拐弯儿,很有梁月徊的特色。原倒也没什么,只是一口一个“您”,他心里知道,那些故作轻松都是表面文章。她心底里当真认同他们现在的关系吗?恐怕未必。

    可他不忍戳破,就这么含糊着,能骗自己一日是一日。他笑了笑,“这话很是,我也知道自己的毛病,瞧着花团锦簇,其实愿意和我搭伙的人不多。”

    他垂手,捡起一旁的通条,松了松盆底的炭火。绿色的火焰照亮他的眉眼,他眼睫深浓,看不见眸底的郁色。

    月徊说怎么了,“才刚不还好好的吗,我怎么瞧您不高兴呢?”说着醒过味儿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我又给忘了!这些年在京畿地界儿上,每个打交道的都是爷,都得这么尊称人家。”边说边挨过来,轻轻勾住了他的胳膊,“你可别恼,我说着说着就忘了,你要是听见了,就训我两句,我下回一定不犯了。”

    他倒显得很宽容,“不着急,慢慢来,这称呼本来没错,不过是我太讲究,太性急了。”

    月徊这才放心,她就怕自己有时候口没遮拦,伤了哥哥也不自知。

    仰脖儿看看天,今晚夜色真好,一条天河在头顶横贯,不知怎么,那些星星也慢慢挪动起来……她揉了揉眼皮,“我有点儿晕了。”

    她喝酒没什么章法,直龙通地往下灌,喝得太急了,容易上头。嘴里说着晕,人便崴下来,赖皮地枕着他的大腿,端端正正躺着,两手搁在肚子上,满足地一长叹:“就这样,容我躺会子。”

    他起先有些不自在,但同她亲近了两回,那种防备的心思也渐次淡了。月下看她,玲珑美好,因人躺着,曲线毕现。

    原不该看的,也不该时时有那种旖旎的心思,她还是妹妹的时候,他连想都不敢想。如今迈出了那步,很多感情汹涌如浪,就不由他控制了。

    他的指尖微凉,落下来,轻轻抚触她的唇瓣。月徊蒙蒙睁开眼,笑着说:“哥哥怎么了?别不是还没吃饱吧?”

    这话听起来一语双关,也许她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他自己想得过于复杂了。他赧然一笑,“人心哪有足意儿的时候……我喜欢你的嘴唇,生得极好看。”

    月徊最爱听人夸她,寥寥两句,也让她打了鸡血似的。

    “真的?”她勾起头,一双眼睛晶亮,“你再说说,我还有哪里长得好看。”

    真是不经夸,他笑得愈发深了,曼声道:“我瞧着,哪儿哪儿都好看,哪一样都不能换。就要这样的鼻子,这样的眼睛,这样的脾气。换了一样就不是你了,我都不喜欢。”

    月徊扭捏起来,嘀咕着:“没看出来,你这么能夸人呐。我以前瞧你老是板着脸,那些少监见了你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他哼笑了一声,“这世上,不是凭谁都能受用好脸子的。太监是贱骨头,你不发威,他们当你软柿子拿捏。别瞧他们现在个个俯首帖耳,早年间可不是这样。就得把他们踩在脚下,叫他们怕你,这么着他们才知道忠心,才知道反了你没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