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朝为官,没有同仇敌忾,最后闹得自己人对付自己人,细想真是可笑至极。

    梁遇已经将两广的情况上报朝廷,按着老例儿来说,臣工上折子,一般都是工整誊抄了,命人八百里加急送进京城,但梁遇不同。他是皇帝大伴,又兼整顿吏治的重任,他的奏疏大可用飞鸽传书,司礼监接到后直呈御前,耽误不了工夫。

    唯一耗时的,大概就是寻找皇帝有些困难。如今的皇帝,不像早前才登基那会儿克勤克俭了,自打后宫扩充后,一天中的大半时间流连在后宫,起先是宠幸两个选侍,等到宇文贵妃入宫后,几乎万千宠爱都归于了贵妃一身。

    贵妃性奢靡,好游玩,宫里的几处花园逛腻了,便撺掇着皇帝移驾西海子,在那湖光山色中避暑理政。西海子原本就宫殿众多,皇帝一忽儿南,一忽儿北的,要找见实在得费一番脚程。

    大热的天儿,曾鲸托着手书在堤岸上南北往来,烈日炎炎晒得眼睛都睁不开。好容易在凉风殿找着了人,待要进去,贵妃却从里头信步走出来,一头黑发随意拿竹笄挽住,雪白的宽袍下是一双不着罗袜的玉足,因袍裾宽大,裙随足动,颇有涉水而来的柔旖风度。

    这天底下男人,恐怕极少有人能抗拒她的容貌。若说进宫之初还有一点青涩稚嫩,那么现在已经将养得既艳且柔,饶是曾鲸这样净了身的,见了她也有怦然心动之感。

    贵妃翩然而至,淡声说:“少监怎么来了?皇上这会儿正歇着呢,不知多早晚会醒。”

    曾鲸说不碍的,“奴婢在这里等着,等到皇上起身为止。”

    贵妃轻俏瞥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手里小小的锦盒上,偏身问:“是梁掌印有信儿呈报皇上?”

    曾鲸道是,“南边局势瞬息万变,掌印大人有要紧军务,恭请皇上圣裁。”

    贵妃点了点头,视线如流水般,在他面上转了一圈儿。

    “少监真是个实诚人,大晌午里跑到西海子来,连把伞都不打,瞧瞧晒得脸都红了。”贵妃边说边一笑,“正好,我这儿有把金丝藤编的伞,不用油纸绸缎做顶,又遮阳又透风,回头就赏了少监吧。”

    曾鲸忙虾腰,说多谢贵妃娘娘,“奴婢是个糙人,一心为主子办事儿,风吹日晒不在话下。娘娘的好意奴婢心领了,那么金贵的伞,奴婢用着怕折了奴婢的草料,还是娘娘留着自个儿使吧。”

    贵妃早前也听说了梁遇驭下极严,见曾鲸油盐不进,才知道这个传闻是真的。可她不死心,趁着梁遇不在,要是拉拢了他跟前信任的人,那么她在宫里就能如虎添翼,不必再忌讳皇后了。

    她的笑容又深了几分,慢悠悠从木制的台阶上走下来。这凉风殿的布局和其他宫殿不一样,形制颇有盛唐之风,临水而建,殿上还有殿。殿与殿之间用合抱的柱子撑起相连的顶棚,那打磨得发光的木地板透出琥珀色的光,不染一点尘埃,明净得几乎能倒映出人影来。

    贵妃莲步翩跹,在他边上转了一圈,和声问:“少监进宫多少年了?”

    这帝王家,从来不是个能容下家长里短的地方,一旦谈及琐碎,就说明后头有大钩子等着他。

    曾鲸自留了一份心,嘴上仍据实作答:“回娘娘的话,奴婢八岁进宫,到如今已经十五年了。”

    贵妃哦了声,“十五年,可是老人儿了。我听说梁掌印二十岁那年,就代前头掌印执掌司礼监,曾少监今年二十三,比梁掌印可整整晚了三年啊。”

    曾鲸还是那样四平八稳的做派,微微一笑道:“奴婢等不过是承办粗使活计的,这世上和掌印一样足智的人,又能有几个?奴婢蠢笨,不敢有别的想头儿,只要能跟在掌印身边学着办差,就是奴婢最大的福气了。”

    “那也不尽然。”贵妃那双金环璀璨的眼眸睇住他,含笑道,“我进宫这些时候,也曾留意过少监办事,可算是滴水不漏,未见得不及梁掌印。少监只是缺个机会,缺个能扶植你的人,只要少监愿意独自闯一闯,他日青云直上,别说是个随堂,就算是秉笔、掌印,也不费吹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