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已经过了好些年头。

    那时候,阿衡还不认识她的丈夫;那时候,阿衡还在为她是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这个问题悄悄揪心着。

    每次搬着竹板凳在镇长老王家,看到电视里每年蹦跶一遍的孙猴儿,她都泪汪汪地惺惺相惜——这厮跟我是一样的。

    然后,她低着头,吸着鼻子,从镇长家走回自家。镇上的学校都离她家甚远,她每次放学回家,也是这一条路。

    那些时节,千户之镇,船连成屋,巷依着溪,分不清春夏。

    那时候,阿衡是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暂且不好说,但她总算比猴儿同学幸福一些,她还有一双养父母,外加一个在病床上缠绵的弟弟。

    弟弟很乖很好,名唤云在,患有先天的心脏病。

    云在是在她的背上长大的。他的药是她一手包办的,而她的出处,则是云在猜的。

    儿时,阿衡总是被镇上的孩子欺负,被声声骂着“野种”。回到家,她也总是闷闷不乐。

    云在那时病稍好一些,能跟着她识一些字。她教弟弟学字时,一边递药一边悄悄嘀咕:“你是阿妈生的,我不是阿妈生的,那我是从哪儿来的?”

    云在唇上长年没什么血色,盯着药碗,想了半天,才用那样无血色的唇诚恳开口:“姐,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阿衡想了想孙悟空,又想想云在在病床上从没见过孙悟空,唔,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

    但她哪知,云在身体清爽些时,也偷偷在镇长家看过《西游记》,而且是第一集。

    镇子太小,好多知识都是上了初中生物课才被普及的。

    但其实还不如不知道,因为信念太容易崩塌。

    好吧,我不是石头里来的,那么我亲生父母长什么样?

    阿衡如是想着,云云,给自己编造了无数个身世,看到小龙人时,觉得自己或许是神女生的;看到《孽债》,唱着“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心念一动,或许我爸妈是知青?

    总之,小孩子很愁人。

    后来她忙于应对云在的病情,渐渐长大,渐渐学会把心事放在心里。

    父亲是镇子里唯一的医生,医术世代相传。

    可是,他救不回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