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皇帝又是天将明时早早醒来,里外虽已经有十几人备着他盥洗穿衣,但也鸦雀无声。瑞香的呼吸宁静,起起伏伏,紧贴着他的肩膀。

    刚有情时,夜里睡觉也免不得纠缠在一处,枕着肩膀,贴在背上,或者如何,总是无所不尽其极。日子长了,难免要寻个更舒服的姿势,抱来抱去,也熟练了许多。只是很少用得上两床被子,还是要钻到一个被窝里去的。

    皇帝悄悄抽出瑞香靠着的手臂,看他睡得还很安宁,这才悄然起来,自己撩开帘帐出去。

    宫人都清楚规矩,静默无声行礼问安,并不打扰,他自己走到外头去,才开始盥洗换衣。常朝也需穿常朝的衣冠,一身都是沉沉的黑,吃过点心,穿上之后人似乎都威严凛然,不可直视起来。四下又是寂静几分,宫人纷纷垂头。

    整理无误,皇帝又依例转身去看瑞香。撩开床帐,瑞香正好依偎在高床软枕间,迷迷茫茫极其偶然地睁开眼,声音神情都像只猫儿一样,慵懒,困乏:“嗯……”

    显然还不是很清醒。

    皇帝伸手摸他的脸,柔声道:“你睡吧,我走了。”

    岂知瑞香并不清醒,也不管他到底要去哪里,一味抓住他的衣袖不肯放,哼哼唧唧:“别走,还早……去哪儿啊……”

    他攥着衣袖不放的样子着实可爱,皇帝也并不生气,一手捏着他的手想让他放开,另一手又摸他的脸:“听话,真的得走了,说好了的,今晚还来看你。”

    瑞香尚不明白,但人却是很执拗的,就是不放。几番纠缠,皇帝也无法,干脆坐在床边,只是看着他笑。一室的宫人,也有忍不住笑了的,笑得瑞香渐渐没了睡意,又清醒过来,立刻松了手,一手拉起被子盖住头,翻身向里,不说话了,甚至还有些生气。

    皇帝倒是喜欢他黏人的样子,又把他挖出来,好言好语地哄:“蒙着头多难受,又不是笑你,不过是见你实在可爱……”

    说着,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无外乎是说你有时候做这样的事,只是可爱,若不是就要走了,你就休想只是松开手就能过关,还要如何如何,瑞香听得耳根一阵红,从被子里伸手把他推出去了。

    翻个身再睡,瑞香又忍不住想,《诗》里有,女曰鸡鸣,士曰昧旦,这士显然不是很想清晨即起的,皇帝方才见他纠缠也很情愿,看来每日常朝的日子,就算是精力足够旺盛的皇帝,偶尔也会贪恋温柔乡,故意延迟些许才去面对的。

    瑞香倒也不必这么辛苦,没人请安的时候大可以再睡一阵,于是又睡过去。等到真的醒来,紫宸殿那里已经来人候了一阵。

    却不是李元振,因他是要跟着上朝去的。但也是一个眉清目秀,身形挺拔的青年太监,李元振一手提拔上来,在含凉殿来得不少,见了瑞香,行过礼,亲自打开手里一个锦盒,露出一只珠钗,殷勤道:“这是陛下今早吩咐寻出来送过来的,是新打造的,珠子也是新的,样式还是陛下画的,您看,正适合春天戴呢!”

    他也知道瑞香并不喜欢人长篇大论地说过头,很快就将锦盒交给女官,转呈给瑞香,瑞香拿起来细看。

    怪不得昨天看他梳头也有话说,原来是早就打了新的,看旧的就更不顺眼了。瑞香摇头,脸上却笑得很温柔。如今已经是春末夏初,这盒子的一支珠钗是凤凰牡丹,多情缱绻,凤嘴里又衔着一穗,下面挂着一颗小指头大小水滴状的明珠,摇摇晃晃,颇见风流。因是皇帝自己画的样子,所以凤凰也好,牡丹也好,都与如今时兴的不同,透着振翅欲飞,半开未放的新鲜,既不逼人,也不刺目果然是很好的。

    瑞香心满意足,收起来赏了这个送东西来的太监,叫人把他送出去了。

    闲着无事,宫人们也乐意凑这个帝后恩爱的热闹,硬是给他又梳了一回头,把珠钗戴上,让瑞香对镜欣赏。

    瑞香一动,明珠就在鬓边摇摇,落下一片温润的光,越是没有别的珠宝首饰,越是显得温柔多情,缠绵妩媚,自己看自己一眼,都感觉要动凡心,瑞香不由怔怔,看了好一阵,心想,自己在皇帝心里,就是这个样子。

    这……远比他认识的自己更娇,更软,更风流,倒不像是孩子都几个了,端庄持重该有的样子,反而像是含情脉脉,独坐深闺,长卷里露出半面的一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