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尧臣在藤椅上坐下,把手里的一叠公文放到一边的石桌上,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问对面坐着的徐平:“天气已经转暖了,你家里的人什么时候来西京?”

    “就是这个月吧,来信已经说了,只是还没定下具体的日子。”

    王尧臣叹了口气:“家里人来,也不知道你是会更轻松呢还是更累。”

    徐平笑着摇了摇头,过了一会,跟着叹了口气。

    林素娘虽然出自小门小户,便却有大家风度,同年进士里是贤妻良母的表率人物。只是性子刚烈,尤其是徐平刚回京那一年跟台谏官员闹了一场,从此名声在外。徐平自己还不觉得,同僚朋友却都有些怕这位林夫人,轻易不敢招惹。

    秀秀虽然是林素娘同意且亲自操办的,但只能安排在外室已经说明了问题。在王尧臣这些徐平的同年朋友眼里,可不认为林素娘会在这种事情上退让。

    进士同年亲如兄弟,跟其他人比,王尧臣对徐平的家事知道得比较多,有些担心林素娘来了徐平家里会闹不和。而且在心理上,他们是站在林素娘一边的,那是正妻,双方的家庭往来也都是林素娘主持,是这些人的亲戚。秀秀虽然接触得多,在这些人的心里终究是个外人,凡是涉及到正事,一律不与秀秀打交道。

    徐平对自己接下来的生活自然不会像王尧臣那样悲观,他了解林素娘的为人,一切都谨守规矩,绝对不可能做出格的事情。只是终究两个家,自己分身乏术,疲于应付免不了。

    歇了一会,喝了口茶,王尧臣说起公事:“前两天,汜水县的张大有上了份书状,说是县里人家立了学社,希望官方出面奖谕。书状也行到漕司,云行看了没有?”

    “最近事忙,很多公文都是杨副使在处置,你说的我倒是没有看到。不过这到底是好事,官府奖谕是应该的,伯庸可以拨些钱下去,买些书送去也是好的。”

    “那是自然,我已经安排下去,在西京城里采买些书籍送过去。不过,损之的公文里说学社是乡下人自己立的,只是教村里子弟读书识几个字,最好学些算学农事之类。我们送些子曰书云过去,有些不对路,还要别想办法。”

    徐平听了奇道:“怎么,他们立学社不是让子弟读书考进士吗?”

    王尧臣笑着摇了摇头:“河南府一年才中几个进士?乡下人家就是送子弟就学,也学不了几年,一大便就回家帮着做活,怎么会去想那些漫无边际的事情。不过是最近京西路的百姓手里有了点闲钱,尤其是汜水县那里新的水道修通,商贾往来,门路也多,让子弟认些字多条出路罢了。真正要从事举业的,那些村学怎么教得来。”

    徐平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没想到百姓们会这么实际,做事一点不浮躁。学社听名字就知道,是受益的农户凑钱设立,也是会社的一种,不过是公益事业而已。这个年代不可能普及教育,社会发展水平不允许,民间愿意自己办学,是好事,应该奖励。

    地方官非常重要的一项职责是劝谕百姓,在治下形成良好的道德风尚,民众向学是项非常重要的指标。很多地方官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劝谕文》,徐平当年在邕州,每年都会写一篇,劝学就是其中重要的内容。不过那时候劝学还是以读书中进士为主,没想到可以推行实用的平民教育,现在百姓却自己提了出来。

    想了一会,徐平道:“算学和农事的书其实也有不少,我在京城的时候,便就编过好几本。当时算学主要是教三司的官吏,有些不实用,过几天闲下来找几个人重新编过。农事的那几本都还合适,算了,由转运使司重新印了颁下去吧。”

    “云行在三司,算学我知之不多,农事却着实做了不少实事。你的那几本我也都看过来了,叙事清楚,简单明白,也很实用,确实适合让村学去教。”

    徐平笑道:“我们同年进士,说起文章辞藻我是远远比不上你们几个的,就强在种地上了。你们写锦绣文章,我写种地养马,咱们是各展所长。”

    不管怎么学,骈四骊的文风徐平都学不到精髓,在文章上就相形见绌。欧阳修等人提倡的古文其实更适合徐平,只是这个时候还没有形成风气,官面文章也用不上,只能断了词臣这一条上进之路的念想。再者说了,古文要想写得好,也要先把辞藻华丽的时精通,而后返璞归真。想跳过这一步,读起来总是不对味道的。

    王尧臣作为状元,文辞温丽,典故精通,不是徐平这种半吊子可以比的。

    说几句闲话,王尧臣又道:“损之也是我们同年,这一任汜水知县做得着实不错,等到任满,可以帮一帮他。你做着一路漕宪,提拔他做个通判总是能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