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峡谷口前的炮击已经停止。山谷里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厚厚的黑云压得很低,仿佛压在人头顶,更压在人心头。

    张玠等一众元将聚集在中军帅帐里,人人面如死灰,谁都说不出话,帐里一片死寂。帐帘不时被掀开,百户、千户进进出出,汇报战损。

    随着战损情报不断汇集,元军将领们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们与龙雀军几乎没有交锋,只被轰了整个下午,然而损失却相当于打了一场中等烈度的惨烈大战——将士死伤人数达五百七十余人,其中更包括两名千户、五名百户;战马牛羊损失上千头;粮草焚毁两万一千石;其余帐篷、车辆、军器、油灰等军资损失亦令人触目惊心。

    两军相去二里,兵马未接,砲矢未发,一方只远远架起八门大炮,就造成另一方如此严重损失……张玠等元军将领是第一次接触这样颠覆传统战法的战争模式。

    如果说这些人马物资的损失是有形的,那么被火炮打击得军心士气几乎溃散的损失则是无形的,而这无形的损失对元军的影响,远远大于有形损失。

    元军将领们毫不怀疑,龙雀军照这么轰击下去,再有两三天,不用开打,军兵就会崩溃。这让他们想起襄阳之战,曾经以一座城池延缓了一个王朝灭亡时间的坚城襄阳是怎么破的?是那恐怖的回回砲,而龙雀军那八门火炮,比回回砲可怕十倍。虽然数量不多,但发射速度与距离远胜回回砲,铁弹的威力更远非石弹可比。

    连襄阳城都挡不住可怕的砲击,他们这临时驻扎的营寨又如何能扛得住火炮轰击?

    正如都元帅临终所言,如果不想被火炮生生轰崩溃,那就只能在崩溃之前冲出去。

    这一战已经败了,而且败得很惨,连主帅都丧生火炮之下。败军丧帅,按照元军战时条例,所有将领都要受到严惩,但事已至此,无力挽回。现在唯一希望,就是带领尽可能多的兵马突围,逃回琼管,保存更多的有生力量。

    既然决定突围,自然越快越好,他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筹备。

    任何突围行动,都涉及两个问题:突破与断后。

    放在此时此刻,元军要突破的,就是无名峰;断后,断的就是龙雀军的追击。

    无名峰,经过一个白天的血战,刘自立以下近千元军,悉数战亡;撒里蛮的后军援军,亦被重创。眼下无论是北边大营的元军还是南面的元军后军,都只能派遣数百兵马牵制无名峰宋军,根本不敢再攻上山。在那样严重受限的地形之下,面对宋军那四门恐怖的火炮及上百支火枪,添再多的“油”也不过是送人头。

    “要突破无名峰,只有一个法子——夜袭。”一个元军万户道,“我们要尽快派尖哨与后军联系,约定时辰,共发重兵,同时向无名峰进攻,然后全军趁势突围。”

    帐内元军诸将皆沉默,夜间行军历来为兵家大忌,除非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否则很容易出现掉队、走失、甚至溃逃的乱象。尤其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冒着炮火袭击与枪林弹雨,绝对会出现乱糟糟的情况,就算逃回琼管,怕也剩不了多少人。如果留守兵马断后不利,被龙雀军衔尾追杀,那结局比据营而守更惨……

    “突围九死一生,不突围十死无生,望诸君三思。”那元军万户说完不再多言,沉着脸坐下。

    帐内诸将皆默然,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曾几何时,在大元九拔都的率领下,他们兵锋所至,宋军不是望风披糜就是易帜迎降,最后打得宋国皇帝都跳了海……一切荣誉到这琼州戛然而止,两军连战阵都没摆开,战无不胜的大帅就被莫名其妙一炮轰毙。然后他们上百勇将,近万勇士,就只能缩在大营里,被那恐怖的火炮一遍遍肆虐。更悲哀的是,满营的精兵猛将,竟被一支不过百人的宋军踏白队死死卡住,连逃生都成了一种奢望。

    耻辱啊!可悲啊!

    满帐元将,人人低头咬牙,鼻息咻咻,拳头攥得咯咯响,强烈的屈辱感令他们恨不得立即点兵冲出大营与龙雀军殊死拚杀一番。

    过了一刻时,那元军万户才道:“诸君意下如何?”

    良久,才有一将道:“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