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云心和文珊已经认识了两个月了。尽管云心在一直否认他已坠入爱河,但事实上是不言而喻的。邮苑里的学生纷纷送来祝福,不到半年,大家已经喜欢上这个在文坛崭露头角的青年作家。文珊的音乐天才广为周知,在今年国钢琴大赛中斩获亚军,亦是邮苑的骄傲。九月时节,邮苑里还到处盛传着“邮苑双娇”的故事,而今在大家口口相传中只剩下云心和文珊,读者们称之为“云心之恋”。倒不是田木让人给忘却了,而是爱情的魅力赋予了他们太多幸福的光辉——这真是人类所欣欣好逑的至纯至美的感受——云心之恋则让这一梦幻变成现实。社会上某些效应能够深入人心,便是因为它们符合人们内心最深处的美好追求。自己不能实现的,看到它的成功也值得欣慰,这至少证明这种美好并不是无稽之谈。但反言之,真善美之寄托于圣人,恰似假恶丑之寄生于小人,其表现是相同的,譬如伏脱冷之于吕西安的借尸还魂。邮苑学子在祝福云心的同时念念不忘“冯谦”,因为前者代表“美”,后者代表“真”,进而言之,两人都是文澜报的“双剑”,一个用浪漫主义讴歌生活,一个用现实主义揭露生活。真实的力量足以匹敌美好,两者相互形成悖论,因为鲜见统一。由此可见,秦风所言有理云心和冯谦分别在自己的道路上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了,但这是两条不同的路;而事实上,这两条路只应该同时到达一个目的地——那就是描摹生活。但显而易见,两者此时的路都不会到达这个终点。很多人在猜测冯谦是何许人也,他行文的真实与他作风的诡异形成了鲜明对比,因为他声称是邮苑之子,一个业已毕业的工薪人士,忙里偷闲耍一下笔杆子,无意透露姓名。多番探寻无果,众人也只好承认冯谦的江湖地位。自称“小杳”的姑娘与弘毅邮件来往频频,曾多次暗示爱上了这位神秘的男子,愿与弘毅一见方休。弘毅起先推辞说自己其貌不扬,小杳称自己喜欢灵魂甚于皮囊。后来弘毅推脱自己穷困潦倒,小杳称自己择友不贵贫富。此后,弘毅只得屡次强调自己已有家世——大概因为弘毅说得不够坚决——小杳总是笑而不信。

    一天,云心告诉弘毅,他的老同学来北京工作了,他得去见一面。“我记得小时候,大家都贪玩。韩武个子大,好动,老是欺负我们。”云心说。“也欺负你吗?”弘毅问。“那要看和他‘结盟’吗?”“你呢?”“我‘不结盟’,挨了他很多欺负。”“后来呢?”“他大概生下来就流淌着野心之血,他喜欢看金庸的武侠剧,想用武功济世。我们那时候真是太傻了。他把我们小区旁边的孩子召集过来,声称要教大家武术。他喜欢反抗,崇拜孙大圣,他老要把我们召集起来,自己站在一个高高的土堆下来,给我们讲民间流传的孙大圣的故事。我记得,有一天,他讲完孙大圣的故事,我当晚就梦见了悟空。他还要组织我们去郊外玩,去野炊,去小河里游泳。他骨子里满是领导和反抗精神——这些都是没有人教他的。可是后来,他闹得大了。他组织班里同学去和邻校学生打架,被我们班主任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他那次大概自尊心收到了很大的伤害——因为我们班主任骂他是个莽夫,就像武松一样,迟早是要付出代价的。后来我们家搬走了。”“‘孟母三迁’吗?”弘毅笑着问。“也有这个原因,”云心说,“后来过了几年,我又见到他了,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他身上的桀骜不驯一扫而光,他甚至显得有些疲惫。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戴上了眼镜,有时候他会弯着腰,他告诉我‘社会抽了他的筋’。”“他当时在做什么?”“他几进几出学校,到处瞎混。”“可是你要去见他?”云心点了点头说,“他说自己是一名记者,以后也要留在北京了。他带了未婚妻来北京工作了。”“要我陪你去吗?”“不用了。”“那你小心一点。”

    第二天,云心按着韩武给的地址出发了。房子在朝阳区,靠近六环的地方。城市地域的发展似乎隔着时间的延迟,随着半径向外的扩张,目中的光景也随时间的河流逆水行舟。这就好比电子周围的电场强度总是随着离心径递减,客观规律使然。下了车,来到一个旧小区。附近的风景已经趋向乡镇化,小店林立,宽阔的柏油路上行车很少,低矮的门面房在街道两旁一字排开。那条东西走向的公路是通往更远的郊外的。云心望了几眼,便进小区了。小区破旧斑驳的铜铁拱门仅有一车之宽,设计也极为随意,而今风吹雨蚀早早露出颓态。一个大娘打扮的提着纸箱子出来倒垃圾,弘毅盯着她看了半天。也许意识到什么,她转头也看了云心一眼。原来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她披着头巾,穿着臃肿的肥大衣服,裹得严严实实,仿佛衣服里藏着几床棉被似的。姑娘脸红着快步走回去了。云心等韩武下来接他。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夹克的青年跑下楼来,云心几乎没有认出他了。“云心吗?”韩武嘴蠕动了一下,咧开嘴笑了笑,看见云心笑着点头,他走过去和云心握了握手。上楼来到房间,一团糟糕。“别介意,我们昨天刚搬进来,今天还在收拾,”韩武把云心带进来,云心看到方才的姑娘真坐在床边。姑娘脸红了一下。韩武笑了笑,脸上的胡渣马上像潮水一样涌动了起来,“刚才她倒垃圾去了,你应该看见了。哦,忘了介绍了。这是我未婚妻,呈叶,”呈叶站起来打了个招呼又坐下了,韩武又对着呈叶说,“呈叶,这是咱老乡,都是南京人。云心,我的老同学。”“你也是南京的?”云心惊异道。“他还是南京大学毕业的呢。”韩武得意地说。“好啦,云心,我们先收拾一下,让呈叶去做饭,咱们好好聊聊。”韩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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