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到,声先至。

    厚重的貂鼠毡帘垂挂堂门,探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朔风呼啸,顿时涌入无数银屑雪絮,光芒澄澄,模糊来人的眉眼轮廓。

    待毡帘落下,立了一道轩昂伟岸的身影。

    “舅、舅舅???”

    天不怕地不怕的巫马沛差点被吓破胆,嗓子哆嗦着破音了。

    他不怕他的爹爹,因为爹爹最是宽厚温和,什么都允着。他也不怕他的娘亲,就是有时候犯错了,心里打鼓,有点儿怵。可孩子知道娘亲疼人,只要他肯放下身段,开口央求,磨她个三四日,再严厉的娘亲也会败下阵来。唯独舅舅,他是又爱又恨,是又敬又怕。

    皇帝舅舅对他视如己出,情同父子。

    据他娘亲说,他出生之后,第一个抱他的人不是爹爹,而是这位十五岁一统南境疆域的年轻帝王。他吃的第一口米糊,穿的第一件衣服,全是由皇帝舅舅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

    三岁那年巫马沛辞别阑门父母,被他的皇帝舅舅楼上马背抱在怀里,一路细心呵护,从云鹤山千里迢迢赶到了南境大盛,小孩子幼嫩细弱,一场小病也没生,反而累病了人高马大的年轻帝王,足足休养了半月才好。

    荒帝身兼舅舅、慈父、严师等多重身份,对于太子殿下来说,既是一座牢固的靠山,又是可怕的戒尺,督促着他不断勤学进取。

    巫马沛自小长在宫里,由于舅舅力压群臣宗室,坚持不纳后宫,偌大的皇城全是他一个人的撒野地盘,连商议国之大事的丹宸殿也是说进就进,舅舅至多是训斥他一句,不许他光着脚丫子跑,免得着凉生病。

    一到冬天,舅舅袖子里备的不是暖袋,而是小孩儿的足袋,常常是奏折批到半路,舅舅放下朱砂笔,开始满皇城找他,非要亲眼看着小外甥儿穿上鞋袜、披上斗篷、裹得跟小粽子似的,他才松了一口气,健步如飞地回去继续干活儿。

    启蒙之后,巫马沛叛逆厌学,那些个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大儒们,差不多都被小太子祸害过,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成群结队跑去舅舅面前哭诉告状。

    那几天,舅舅的袖子湿漉漉的,全是被老师们哭湿的。

    结果呢?调皮捣蛋的小太子被他的皇帝舅舅拎着揍了一顿。

    他很不服气,又哭又闹,终于哭得舅舅心软,给他骑了一晚上的大马。

    虽然舅舅从不在他面前说自己的事儿,巫马沛却是个闲不住的小霸王,早从老嬷嬷老太监的嘴里把舅舅的丰功伟绩探听得一清二楚。

    比如说,舅舅是九岁被娘亲扶上了皇位,也许是天生为帝,舅舅年少聪慧,足智多谋,过目成通,不出四年就能亲政,惩处贪污,提拔能臣。娘亲嫁给爹爹的那一年,十五岁的舅舅披坚执锐,征战南疆,铁血严律,诸侯臣服。

    巫马沛依然能想起那位八卦老嬷嬷,她提起娘亲出嫁时,浑浊双眼迸出惊人的光,其狂热程度,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老嬷嬷说,长公主出嫁那日,世之罕见,足以载入史册。

    无他,陛下以国之一统之荣光,为长姐风光送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