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君来,顿觉清爽。

    江锋对赵良才的到来,本来心怀满满诚意,他期寄着赵良才这种百家兼容的才子大才子能同他联手,辅助他称霸中原。

    奈何拳拳寸心付之流水,一番攀谈,赵良才居然是秦王苻毅的说客。

    江锋一颗炽热的心,彻底凉了。

    赵良才没有料到一介武夫江锋居然口齿伶俐,他显得有些窘迫,道,“江州牧有何话说,请讲。”

    江锋起身缓缓踱步,平静淡漠道,“恃德恃力之说,本州牧不屑批驳。然若先生等一叶障目之士,岂能不彰显巍巍泰山?治国不恃力,安得有国?恃力者,治国之大德也。若无军队、牢狱、法令、官吏等根本之力,天下安得有序?强力乃国家之本,德行乃为政之末。若皮之与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禹不恃力,何以立夏?汤不恃力,何以灭夏?文王武王不恃力,何以灭商?周公不待力,何以剪灭管蔡?何以推行周礼?”

    江锋一连多问,让赵良才瞬间哑口无言,他丝毫不给赵良才反驳的机会,昂首道,“凡此种种,不在是否恃力,而在恃力所求之目标若何。恃力求治,国强民富,此为天下大德,在我的治理下,曲州兵锋强劲,民风彪悍,你难道不清楚么?这又何错之有?《诗》云:‘忘我大德,思我小怨',诚先生之谓也。如赵先生人等,不思武以武治国之大德,唯计小人之恩怨,推百里奚为圣贤大道,斥本州牧为酷刑恶政。此等陈词滥调,早已被天下唾弃,先生却奉若圣明,以此教训于人,岂不令人喷饭?”

    江锋说着说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些蒋星泽曾经对他说起的话,如今被他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他仿佛看到蒋星泽就在他眼前。

    “百里奚之德政,流传千古!”赵良梗着脖子红着脸,“你江锋不过一乱国之辈,也敢和百里奚媲美?”

    话说到这里,双方已经撕破脸皮了。

    江锋却一改往日脾气,和颜悦色道,“百里奚虽贤,然其治国之农夫做派,根本不足效法。小国寡民,犹可为之。千里万里之大国,百万千万之人众,若安步当车,早亡国崩溃矣!民众本非弱婴,若百里奚者,偏以慈母自居,视民众如婴幼儿般抚弄,致使民风懦弱,强悍之气尽消。行事不遵法令,唯赖人治斡旋。此乃治国之恶习痼疾也,行于国则国亡,行于家则家破。百里奚之后,秦国赢弱五代,百年间无力崛起。此种德政,天下有识之士尽皆视作迂腐笑谈,先生却视若珍宝,当真是儒家痴梦也。我江锋,不屑与之为伍!”

    这些话,换成江锋,是远远没有那个能力说出口的,他说的,都是当年蒋星泽醉酒之时恣意潇洒的谈吐之言,今日借江锋之口说出,也算是了却蒋星泽会猎天下名士的心愿了。

    "纵然如此,百里奚名传后世。江州牧如何?不仅被视为国贼,却有杀身之祸!”

    显然,这是最大法宝,赵良拭着额头细汗,脸上却生生溢出紧张的笑容。

    毕竟,这里是敌国,面对的又是杀人如麻的江锋,他害怕,害怕江锋匹夫一怒,让他当场血溅五步!

    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赵良才,还是强忍着心中胆怯,来了,且说了。

    他死死瞪着江锋,暗自动心起念,随时准备面对他的雷霆暴怒。

    “赵良才,本州牧此生惟愿开辟天下之新景,成就江家不世之伟业,至于个人之生命祸福,本州牧早已置之度外了。”

    江锋哈哈笑道,“春秋以来,多有名士学人以全身自保作为功业最高境地者,否则,先生岂能充当说客而踌躇满志?然则先生有所不知,世间亦有心比天高者,从来不依个人生死做进退依据。我江家一路从战火中走来,也必会在战火中强大,这就要付出血的代价。民众的血,大臣的血,王公贵族的血,战场的血,刑场的血,壮烈的血,冤屈的血。泼天功业只有敢于以鲜血浇灌,方能茁壮参天。”

    赵良才痴痴地望着江锋,胡子翘了起来,却又久久地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