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这片土地上长不起太高的作物,花生的枝条最多只有谢今朝和黎越的小腿高,磨蹭在裤腿上沙沙作响。

    谁也没有先开口,他们就这么沉默的走在一片又一片相似的农田里。天亮以后村子里的人和动物也醒了,时不时遇到对着他们狂吠的,被拴起来看门的土狗,和田地里的农民打量的目光。下午太阳大的时候很多老人就坐到院子里,大部分时间里只是发呆,偶尔会对他们大喊听不懂的方言。

    跟着谢今朝漫无目的走了大半天后,黎越很怀疑他们到底能不能到那家招待所,直到不远处终于出现了密集的灯光。

    黎越揉揉眼睛,灯光代表着这是一个小镇,代表着饭店、汽车和现代化社会,他们早就应该用一些现代人的出行方式了,而不是像苦行僧一样不带水和粮食徒步。

    可是到了旅程终点以后谢今朝可能就真的不愿意再活下去了,衡量起来黎越还是希望这段旅程可以在他体力所能达到的范围里尽可能的延长。

    “先去吃个饭吧。“黎越指着不远处“军民情饭馆”的招牌,拽住还在不停向前走的谢今朝说。

    “吃饭……噢,还要吃饭,我肚子饿了。”谢今朝拍拍脑袋,径直往里面走。服务员给他拿来一张油腻的塑封菜单,谢今朝没接过来,大方的摆摆手,说:“所有菜都上一道,酒,还要酒,什么酒度数高拿什么。“

    那个服务员喜滋滋的拿着单子去了前台,回来先给他们上了一陶罐的酒,打开封口给他们满上。

    服务员看见谢今朝跟喝白开水一样一口气喝下一杯酒,笑嘻嘻的说:“我们本地地瓜酒喝着像饮料,度数高着呢,慢点来,别等下菜都吃不下了。”

    谢今朝似笑非笑的斜眼看了服务员一眼,坐直身子,把整个陶罐举起来往自己嘴里倒酒,黎越只看见他喉咙不停的耸动,不一会儿酒罐就见了底。

    聚在饭馆里吃宵夜的人多半是旁边下了白班的工人,看到有人豪饮便不停的叫好,谢今朝来了劲,又表演一样连喝两大罐,站到了椅子上,口齿清晰的喊道:“今天是我哥哥,他出狱了!我哥,不是坏人!是为民除害的好人!祝我哥以后,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做人!”

    饭店的气氛被谢今朝带着高涨,时不时有人过来给他们这桌敬酒。黎越看着灯条下谢今朝高挥的双臂,就着满桌的菜吃了一碗米饭。吃过五年牢饭后,外面的饭菜比以前吃起来顺口多了。

    但谢今朝不怎么吃东西,他不是抽烟就是在喝别人敬的酒,黎越装了一碗米饭推到他面前。

    谢今朝拨着碗里的饭粒,偶尔也夹几根菜吃,黎越发现他没吃过荤菜。

    他该说什么呢,说你多吃点你现在还在长身体,要注意营养均衡,太瘦不好看还硌手,你高中的时候就太瘦了。

    你不要走,你活下来好不好。

    这句话借着酒意已经到了黎越的嘴边,又被他生硬的吞回去。语言没有用,语言阻止不了谢今朝每天都死掉一小部分,死不是一蹴而就的。

    谢今朝不知道从哪里抓出一把有零有整的钞票放在餐桌上,颠三倒四的数。

    “三百八十块六毛。”黎越在他第十次把数过的钱扔到没数的那堆时忍不住说。

    “怎么只剩这些了,我以为还有很多。”谢今朝失望的回答:“我那些牢里放出来的客人都说,都说出来的时候要吃一顿好的,去晦气,我攒了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