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中黎越的是麻醉枪,我第一次用。”把谢今朝踹倒踩在脚下后,杀手镇定地说:“等下请你转告黎越,黎夫人在家里给他留了门。”

    “不许走!“

    谢今朝狼狈地去抓杀手的脚踝,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抓痕。杀手在他的胸口用力踩下,胸腔疼得像是肋骨折断后插入了肌肉,连呼吸都变成折磨。谢今朝第一次痛恨自己这些年的自暴自弃,致使他如今只能躺在冰冷光滑的舞池地板上,看着终结了他作为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历程的凶手之一离开的背影。他死死地盯住杀手的背影,他要记住更多。

    他嘴里有血水的铁锈味,嘴唇上的满是牙齿咬出的伤口。

    谢今朝发誓过很多次,不要再做一个会难过的人,他放纵自己落入最低贱的泥沼,因为他觉得在泥沼里他就不会再想到已经离开的人和已经过去的事,能够专心致志地腐烂。

    可事到如今,浑身的伤痕证明,他还是会被情绪所累。他一辈子都被困在那个除夕里,推开门走进最熟悉的家中,暖黄色的灯光照着一地已经开始干硬的鲜血,放着春节节目的电视屏幕上也沾了血,饭桌上的不是年夜饭,而是亲人的头颅。

    舞池的地板骤然裂开,或许它从来没有完好过。谢今朝知道自己在往更深处的地方落下,泥沼本来就不是终点,他廉价的变卖自己的身体,沉沦于烟酒与药物是保护自己不要掉到更深的绝望境地里。挂着彩色条带的天花板离他越来越远,他面朝上躺在地上,四肢张开,深入骨髓的疼痛席卷全身。

    逃不掉的。人怎么能有能力逃离自己的过去?谢今朝已经不得不接受,那些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就像一丛丛的荆棘,在他放下防备的时候,冷不丁地生长出来,缠住他前行的双脚。

    谢今朝看见层层叠叠地装饰品之上天花板的裂纹,脱落的墙皮落在深秋不再开启的吊扇上。他撕咬着手腕那层薄薄的皮肤,制造更深的伤口以期攻破在皮肤遮蔽之下的动脉血管。有几根小血管被他咬破,流出来的血顺着脸颊流到他的脖子和肩膀上,一开始尚有余温,不一会儿就冷下。

    把一只手腕咬出血后,谢今朝想去咬另一边的手腕,但黎越却依然紧紧拽住他的手不放。

    此前的五年间,并没有一只永远抓住他的手。

    黎越的手有力而温热,谢今朝侧过头去看他,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恼恨,如果不是黎越就好了,如果这个无论何时何地都坚定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不是黎越该有多好,是另一个干净、清澈,与过往无关的人该有多好。

    黎越醒来时诧异于自己还好好地躺在舞厅地板上,除了浑身酸痛、头脑昏沉以外没有其他的症状,他看着小腹的枪伤,意识到那只是麻醉枪。

    枪伤的位置被粗糙的包扎止血过,微量的日光从舞厅厚重又布满灰尘的仿丝绒质地窗帘后透进来,有一线光从窗帘缝里溢出来,割在谢今朝的腰上。

    黎越以为谢今朝在昏睡,发现他其实睁着眼睛时吃了一惊。他很久没看到谢今朝露出这样的表情了,上一次看到的时候,是在那个下着暴雨的除夕夜,谢今朝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沉默了很久以后,沙哑地说:“你能不能来我家一趟?”

    “怎么了?“黎越不安地看了黎征华一眼,压低声音问。

    “我小舅被杀了。“谢今朝的声音干涩得像生了锈,音调毫无起伏,没有颤抖也没有抽泣,他像讲一件新闻那样念出这个噩耗。

    黎越赶到他的家,淌着一地快要彻底干掉的血走到谢今朝面前时,谢今朝的表情与此刻别无二致。

    黎越知道,在自己昏迷的时候有事情发生了。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抓在谢今朝的手腕上,他连忙松开,发现谢今朝细瘦的手腕被他掐出了一圈红痕。

    那道红痕让他黎越心思乱了一瞬间,他盯着那道红痕,连同谢今朝已经鲜少展露出的无助与迷茫化成一只蝴蝶在他身体内部悠闲地飞。

    他把手覆在谢今朝的胸口上,感受谢今朝心脏的跳动。黎越再一次确认,谢今朝从来就没有他现在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心,哪怕有了心的代价是受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