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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察见王雪不再发招攻来,只是围着自己不住转圈,说道:“你若是闲的发慌,跪地向我磕三个响头我便放过你,何必做此无聊之事?”王雪听李察出言挑衅,面上丝毫不动声色,待转到李察身后,忽地纵跃而起,向李察后腰处急踢。哪知李察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猛地转身,一拳向王雪右肩击去。王雪大惊,慌乱之下急忙变招,一招地虎式从李察左腿边翻过,右肘顺势在李察左膝一撞。李察左膝一痛,急忙退开一步,右腿向王雪左肋踢去。王雪忙向后跳开。李察一踢不中,当即迈出一大步再踢,这一次一脚踢中王雪小腹,将她踢个筋斗。

    李察冷冷的道:“小女孩,你便是在练上十年二十年,只怕也打我不过。”王雪知他所言非虚,但不愿承认自己武功不济,于是沉着脸说道:“我的家传拳术不比你的铁人功更逊,你能胜我,只因你是强壮男子,又是天生的长胳膊长腿,倘若我也天生了一副精良骨骼,这时便有十个你也早被打得满地找牙了。”李察冷笑道:“功夫不行,废话倒是不少!”王雪说道:“你只怕连压腿、空翻、马步这些最根本的武学技巧也没习明白,你有的不过是一身的蛮力而已,怎么也有脸说自己是习武之人吗?你凭着良心说一句,倘若你也是个身材瘦小的女子,这时能胜过我吗?”她的家传拳术是以上成内功为根基,偏自己生的矮小,日常习武往往事倍功半,正因如此,王雪平日里最不喜人说什么你矮小无用、你是个娇弱女孩之类的话,但今夜在广众之下被李察打得实在有些惨了,自觉难以下台,这才自己先行说出身材矮小之言。

    李察说道:“随你怎样说,现下有本事的人是我!今天太晚了,我要找去处睡觉了,明晚此时我会再来,到时你们还说什么我不是英雄我是败类,高云雷才是大侠大英雄这类荒谬无知之言,我见一个杀一个,哪怕将整个镇子上的人尽数杀光,在我李察眼里也是小事一桩。”围观众百姓一听,无不惊出一身冷汗,倘若镇上数百人合力抵御,李察孤身一人倒也难以逞凶,但李察若想杀人,不过是随手举掌之事,镇民大多怕死,明知李察要将镇民尽数杀光,自己也绝难活命,却仍是谁也不敢强出头。何况李察未必便真的会将所有人杀光,他说的只是一句随口气话也未可知。

    王雪叫道:“你少在这里口出狂言。整条街上百人口,合起伙来每人打你一下你也粉身碎骨了,竟然妄想杀光镇民?”李察脸色一沉,说道:“这有何难?我每晚偷袭两三户人家,杀十人二十人想来不难,如此算下来不出一个月我便能将你们统统杀掉。难道你以为我会老老实实的等你们集合几十几百个人之后,再来与你们决一死战吗?”

    适才拿擀面杖击打李察的那个五六岁小女孩大声叫道:“高大侠若是尚在,焉能容你如此猖狂?我们敬仰高大侠,是因为高大侠心怀家国天下,可不是因为他能杀人。在我眼里,高大侠无论何时都是天下第一大英雄,你无论何时都是江湖败类。你快快来将我杀了好啦!”说着用力将擀面杖丢向李察。只是她年幼无力,擀面杖掷到中途便即掉落,距李察脚面尚有数尺。

    围观众人有的长那女孩一辈,有的长她两辈三悲,但无一人有胆量站出来辩驳李察,这时见这小女孩如此英勇,无不甚感惭愧,纷纷低下头去。

    李察说道:“小女孩,你想死也不急于这一晚上,明晚你再如此胡说八道,我第一个便将你杀了,别以为你是小孩子我便不敢下杀手,哼,老实说,我亲手杀过的小孩子便是我自己也数不过来有多少了。”说罢转身便走。那女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对着李察背影大叫道:“高大侠是大英雄,你是王八蛋,高大侠是英雄……”

    王雪知李察武功高出自己甚多,当下不敢追赶,心想此刻天早已黑的瞧不见人,我只得养好伤,明日从长计议了。那女孩又大声叫骂了一会,只觉精疲力竭头晕目眩,这才不再叫嚷,擦了擦眼泪。

    围观众百姓见李察已去,今夜之事暂且揭过,虽然李察明日便会入镇杀戮,但毕竟是明晚之事,今夜只有先行回家平平安安的睡上一宿养足精神,再做明日打算,当下纷纷散去。今夜虽有王雪代为出头,可她不是李察敌手,救不了众人性命,今夜一战也不过是将此事拖到明夜,众人心情郁郁,既不与她说上几句客套赞美之言,也无人来与她商议明夜该当如何。只有有几个人走到那幼女面前稍作了几句安慰。

    王雪走到那女孩面前,温言道:“好孩子,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孩说道:“我叫陶永梅。姐姐你说,高大侠是不是大侠?”说着又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王雪心道:“这算是什么问题,高大侠是不是大侠?”虽觉陶永梅问的有趣,却也笑不出来。陶永梅见王雪不答,又问道:“那个大坏人明晚便要来杀人欺负人了,姐姐你说,我们该怎么办?”王雪第一个想法便是:还能怎么办,走为上啊!她独自一人在外闯荡,无牵无挂,向来是打不赢便逃,随即想到镇上无力出逃的老弱病残也不在少数,便是现下连夜而逃也多半不及,微一沉吟,说道:“陶永梅小妹妹,你别害怕,有姐姐在呢。姐姐今夜休养一宿,明日自有办法对付那个坏人。你回去告诉家人和朋友,不必担心今夜之事。”见街头是一大片的房舍,料想陶永梅便是住在那边,当下牵住陶永梅的小手向街头房舍走去,要送她回家。

    刚走出两步,忽听身后一个声音恻隐隐的道:“胡说八道,就凭你这几招王拳术,也想挡住外家功之首的铁人功?”王雪一怔,心想:“这小小的市镇竟也有眼力如此了得之人,不但能瞧出李察修习的是铁人功,还瞧破了我的家传武学!”转身一瞧,只见身后站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正是适才瞧着自己冷笑的那老者。那老者将脸转到一旁,自言自语的道:“若是你能将哈巴术中的几招遁地翻滚之术学好,原也能与那铁人功一较高下,只可惜你学艺不精,现下再学可来不及了。”他是独自一人自语,但显然是说与王雪听的。王雪忍不住心想:“此人当真糊涂,明日大伙均有性命之忧,你此时还不忘耻笑我?”料想此人若非头脑不清楚,便是与李察一般小时候受过什么憾事而伤了心神以致不明是非,当下不愿与此人计较,携着陶永梅便走。倘若此人身兼精湛武艺,王雪原也想请他出手共同对抗李察,但此人目光颓废身材枯瘦,一眼便知是个体弱多病之人,决计不是什么习武之人,莫说敌不过李察,只怕便是陶永梅这个小小女孩也能跟他斗上几个回合。至于他识得诸般武功,见识匪浅,那又有何用,眼神又不能杀人退敌!

    陶永梅放脱王雪的手回头叫道:“高大叔!”走到那人身旁,说道:“大叔,镇上今晚来了一个坏人,扬言明日要将我们杀光。”那人不冷不热的说道:“我知道。”陶永梅又道:“大叔你说怎么办啊,明日他就来杀人了!”那人说道:“杀便杀好了,人活百岁终有一死。”王雪见此人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对他更是不喜。陶永梅似乎早已习惯,也不觉得怎样,指着王雪又道:“今夜多亏了这位好姐姐出手相助,不然大伙可就惨了。”那人嗯了一声,也不向王雪正眼瞧一下。

    陶永梅回来牵着王雪的手,说道:“姐姐,我来说与你认识,这位高震天大爷,是高云雷大侠的长子。他武学渊博,天下诸般武功长短都逃不脱他的慧眼。”王雪先前听陶永梅叫他高大叔,已隐隐猜到此人身份,但终究想不到鼎鼎大名的高云雷大侠的后人竟会是这副懒惰模样,心想:“原来你是武学望族之后,也难怪你能认出我和李察修习的武功。哼,你虽然与我无礼,但毕竟是长辈,我若是不与你客套一番,可是不卖高大侠和陶永梅的面子了。”当即上前一步,抱拳说道:“原来高大叔是名门之后,晚辈王雪,这里失敬了。”高震天又嗯了一声,也不接王雪话题。王雪不禁尴尬,又道:“高大叔既然识得那李察的铁人功,想必也知道破解此功的方法,可否赐教一二,让晚辈去将此贼料理。”说完不禁脸上一红,她说话向来随心所欲,这番客套言语今日也是第一次出口。高震天冷笑不答,只是微微摇头。王雪见他如此冷漠,心下更是气恼,强忍着火气不发,又道:“那李察的功力高大叔是亲眼所见,他明日入镇逞凶,只怕,只怕到时,到时……”高震天轻轻呵斥一声,说道:“只怕到时我也难逃一死,是吗?”王雪再也忍耐不住,索性沉着脸转头不答,给他来个默认。

    高震天哼了一声,说道:“咏梅,天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你爹爹要打你了。”陶永梅看着王雪,低声道:“我得回家了,回去晚了爹爹要生气了。”高震天喝道:“快回家去!”陶永梅向王雪撅撅嘴,转身往家走。

    高震天冷眼看着王雪,低声说道:“今日见到你,让我想起了我自己小的时候。我刚出生不久,母亲便过世了,我从未见过母亲一面。我的父亲从来不喜欢我,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一整天他也不与我说上一句话。那时家中时常有慕名来拜访的江湖人士和好武之人,我瞧着他们习武,觉得好玩,求父亲教我。可是父亲不但不传授我武艺,反而每一次都将我痛骂一顿。有一次他被我纠缠的烦了,将我打了一顿。我心中不解,为什么父亲如此讨厌我,为什么他不肯传授我武功?”

    “那晚,父亲来到我的房里,向我说了其中原因。原来我一生下来便患有夭疾,这辈子注定是一副体弱多病的残躯了,如果我能平平安安、不遭受什么病痛之苦的活着已是万幸,想练成什么武功高强、像父亲那样的江湖豪侠是决计办不到的事情。父亲与其说是讨厌我,倒不如说他是恨铁不成钢。我一听大惊,只觉我这辈子完了。我奔到院中的梧桐树下,对着树干拼了命似的拳打脚踢,打掉好几片枯叶。父亲站在一旁斜眼瞧着我,对我说了一句我永远也记在心里的话,他说,你就像这几片黄叶一样,渺小又没用。我气到极点,狠狠一脚踢断一根树枝,脚下忽然滑溜,栽到满地的枯叶堆中。父亲又说道,你便是再练一百年也是废人一个,何苦浪费体力?我趴在地上,双手抓满落叶。我大声哭道,我不是废人,不是废人……唉!”说到这里一声轻叹,抬头瞧着满天星河。

    王雪忽然听他说起往事,心道:“难怪你将陶永梅支开,原来是不想自己的丑事被她知晓,以免传出去丢人,说什么高云雷大侠的后人一无是处。咦,那你为什么又说与我听?”但想他儿时竟如此悲惨,不由得心生怜悯,对于他适才的接连无理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听高震天又道:“其实我们两人真的很像,都是名门之后,都是天下第一好武之人,从小都想要做仁人侠客;我们也都是一般的渺小无用,简直像个废人一样。”王雪一听大怒,倘若高震天此言只是出于讥讽,那倒也不至如此生气,但他说这话时神色间十分平静,丝毫不见侮辱之意,那显是在心底里认准了我们就是一无是处,这比破口大骂更让王雪惊怒。王雪见他并非有意挑衅,倒也不好发作,口唇翕动半响,才岔开话题道:“那李察极为自负凶残,他说明日要来行凶便真的会来。我们得想个法子阻止他。”高震天道:“你生来弱小,能练就如此功力亦是十分艰难之事。可是,老实说,我实在不喜欢你;你愚蠢无知,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仰仗先辈的余荫便能行走江湖,岂知你这一辈子碌碌无为已是命中注定之事。”王雪听他一再侮辱,性子再好也难以忍耐,沉着脸说道:“我的命录如何,不劳你费心。你休要再与我说什么轻辱言语,你虽是前辈,我可也不能容你如此欺负。”

    高震天苦笑道:“我爱武痴狂,四十年来钻研过各门各派的武学,于每套武功均有修习破解之法。那铁人功虽然强悍,但其实也很好对付,不论是王家拳术还是哈巴术,我均有法破解。”王雪听他说有方法对抗李察,而且似乎是极容易便可办到,心里微有喜色,但想他如此讨厌自己,这方法决计不会轻易告知,一瞥见看到适才掉在地上的那副高云雷的画像,心念一动,说道:“高大侠当年为保百姓平安,呕心沥血至死方休,思之教人敬佩。你是高大侠的后人,武功上达不到前辈的境界倒也罢了,怎么气节上也如此庸碌。你明明有击败李察之法,却偏偏不肯救人,高大侠若地下有知,也只有苦笑了。”高震天说道:“你不必激我,我确有胜李察的良策,却偏偏不说与你知晓。你这逆天而行的蠢丫头,不在李察手下吃点苦头不会知道天意难违。”王雪说道:“李察入镇行凶,与我何干?我蹚这趟浑水是在保护你们,怎么你非但不助我,反倒盼着李察能赢?”高震天自小无人陪伴,性子中了毒一般孤僻怪异,云雷镇上的众百姓性命他原本也不放在心上,此番想法不必说与王雪听,但除此之外却也无话可答,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或许我父亲没有说错,我们就像满地的黄叶一样,渺小又没用。”说罢轻呼一声,转身便走。

    王雪回到客栈,闷声走入房中,坐到椅上发呆,心中只想:“我真的一无是处吗,我真的一无是处吗?”虽然自己武功也已不弱,在这个年龄的武者中已属难得,但高震天之言也却有理,自己倘若不是天生的弱小身材,这时练就的一身功力多半不输哥哥王力强,又怎么会怕李察?如此说来自己不应在江湖上行走倒是天意了。忽然又想:“李察明日便要来行凶了,我该怎么办呢,我独自一人逃命倒是不难,但我既学武功又决心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又怎么能临阵退缩?”迷迷糊糊想了一宿,不知何时便即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听窗外叫喊声不绝,王雪揉揉睡眼伸个懒腰,推窗一瞧,只见天已大明,街对面的白马书院在举行书法比赛。比赛尚未开始,书院门前却已聚集了数十个应赛的孩童和陪伴的长辈。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牵着一个未满十岁的小男孩的手从王雪窗下走过。那男孩背着毛笔书包,显然也是应赛的学子。只听那男孩哭道:“妈妈,我怕!先生以前一直说我写的字天下最难看,要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写字出丑,我不干。”那男孩声音本就稚嫩,带着哭腔说话更显滑稽,王雪听来不禁好笑。那妇女也轻轻微笑,说道:“好孩子,你不是一直想做大英雄吗,怎么连‘临危不惧’四字也忘却了?你虽然无甚把握,但也要尽心竭力去做,纵然输掉比赛,也不枉了先生和父亲的教诲呀!”那母亲这番话,句句打在王雪心里:“……你不是想做大英雄吗,怎么连‘临危不惧’四字忘却了?虽然无甚把握,也要尽心竭力去做……”她望着那对母子的背影呆呆出神,心中翻来覆去的想那母亲几句当头棒喝般的言语。只见那男孩点了点头,擦了一把眼泪,说道:“妈妈我不害怕啦!”放脱母亲的手快步奔进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