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了宋秋风,余曲生将鱼钱交给老人,然后准备收拾一下离开,说到底他是一个习惯漂泊的江湖人士,何况他现在可能得罪了一个江湖教派,长久居住于此恐怕牵连无辜之人。

    老人坐在余曲生身后与他聊天,老人谈及昔日自己家中虽说不上荣华富贵,但也是小康之家,可惜父母去世后自己被狐朋狗友带去赌坊,输得倾家荡产,自此家道中落,颜面扫地、身无分文地离开鹭洲城,于此地做这乱葬岗的埋尸人,苟活一条性命。

    余曲生已经收拾好了不多的行李,于是转过身坐在床沿,顺着老人的话附和。之前他从老人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对方的部分过往,但此时老人主动与他提起,其目的必然不仅仅是闲聊解闷。

    老人摸着皱巴巴的裤子膝盖,颇有些拘束和为难,略微冷静后继续他的讲述,他说妻子没有随他一同离开鹭洲城,跟他家的马夫走了,他带着当时五岁的女儿到了这片乱葬岗。

    他本想在这先杀了女儿再自杀,然而乱葬岗的脏臭和遍地尸体的景象震撼住了他。正在他举棋不定时,女儿拉了拉他的手,哭闹道这里好臭,他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人活这一辈子,太平世道在乱葬岗里自杀怕是为人笑话。

    于是两人就在乱葬岗旁搭了个木屋,住下了。

    老人说到他的女儿,眼中焕发别样的神采,皱纹仿佛笑起来,前倾身激动地向余曲生描述他女儿的可爱和活泼。然而下一刻,老人缩回肩膀,手撑着膝盖叹了一口气。

    余曲生想不出合适的话语安慰老人,面对阅历丰富的长辈,余曲生不愿意打断对方包含人生苦涩的诉说,此刻,他们更需要一个耐心的倾听者,好宽慰自己活在世上的苦,毕竟有人倾听。

    老人说,女儿长大后不喜欢乱葬岗,即便她不明说,身为父亲的他也能看出女儿因贫困和身份白白浪费烂漫青春的苦闷。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女儿竟然会爱上一个路过乱葬岗在他家躲雨的男人,那是鹭洲城内一个药材铺的伙计。

    那男人若是不在意女儿的家世与她相爱倒也好,但在女儿怀孕后,那个伙计再也没有出现,女儿进城去寻,却被当作乞丐扔出了药材铺,至今没有再见“情郎”一面。

    余曲生心下有些感慨,世间情爱大多不由人,因而他猜测到了老人女儿的结局。

    老人说,女儿不久郁郁而终,他在乱葬岗内挑了块好地方葬了她,谁料到回程突然听闻婴孩的哭泣声。

    “小宝?”余曲生略微惊讶,这倒是闻所未闻。

    老人眼角的皱纹堆叠,苦中带笑,头往后看,轻声呼唤:“小宝,过来。”

    那小孩一直躲在门框后往里看,听到爷爷的呼唤像只粘人的小狗一样贴过来,抱着爷爷的胳膊,抿着嘴唇,黑溜溜的眼睛看向余曲生,眼中流露迷茫、惊惶和失望,他也是第一次听闻自己的身世,知道了爷爷并非是自己的亲爷爷,余曲生也必不可能是他的父亲。

    老人摸了摸他的头,扶着膝盖起身,余曲生连忙上前搀扶,老人摇头摆了摆手,余曲生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颇为无奈。

    余曲生犹记得上次见到这种眼神,还是六年多前,濒死的男人将自己的血握在余曲生的手中,心心念着寻到那人,而他就当真在关外花了六年时间。

    老人从自己的床榻木板下掏出一个小盒子,他小心翼翼地拉着衣袖擦去盒子上的灰尘碎屑,打开后可见里面叠放着用作襁褓的布,看着那布崭新整洁,余曲生眼熟那襁褓的花纹样式,是富贵人家用的布料。

    “老头子这一生已经望到了头,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孩子。”

    老人拍了拍小宝的背,而小宝抬头望向自己的爷爷,死死攥住他的衣服,挤出笑容:“爷爷走路还不带大喘气呢,健康得很,爷爷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说着他抱住了老人的腿,一声不吭。

    余曲生见这感人画面一时无言,长长叹息,他自然知道老人的意思,老人认为小宝跟在自己的身边就是吃苦,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才能获得优渥生活,哪怕小宝可能就是被他们抛弃,哪怕那个美好未来仅在老人的想象中,他也要赌一赌,而余曲生正是那个适合陪伴小宝进城寻亲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