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微还记得那道伤,一招无我无剑,一招八荒归元,还残存三分紫气东来的凌厉剑光,甚至连无我无剑上的无意加成,都是整个纯阳宫只有清儒才用的。尘微反复比对后也不得不承认,这千真万确是出自清儒的剑法,他在无数个夜里推演计较过,是他瞎了聋了傻了也不会认错的手笔。

    荒唐,真是荒唐。清儒怎么可能对柳词下手呢?尘微怀疑是自己天天惦记柳词不肯把他调回前线,又记恨清儒那个叛徒忘恩负义,日思夜想,才发这种癔梦。

    午后左右无事,尘微就敦促后厨的小弟子们练武。

    人手不足的时期还被派到后勤,可想而知这群兄弟一个比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有的使六合独尊片雨不下,有的按剑飞惊天无事发生,最离谱的是还有个生太极都没学懂,敌人站气场里健步如飞,一伸手就能逮着他控住一顿锤。

    就这群歪瓜裂枣,尘微指望他们自保都难,但偏偏各个梦做得比尘微都大,还爱分享情报。后勤部如今管全宫的衣食住行,各处来往全山最频繁,闲话也传得极快。前两天编排柳词柳剑神,传他在纯阳祸乱前有个尚未来得及互诉情衷的相好,如今已在战乱中失散了。柳剑神常常大半夜去后山林子里看月亮,就为了缅怀他那个不知所踪的情缘。

    尘微在一旁磕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间或纠正一些离谱到匪夷所思的说法。后勤弟子远离一线,见过柳词本人的都屈指可数,对柳词的描述则是三人成虎,充满想象力。这个说柳词貌若钟馗青面獠牙,可止小儿夜哭,那个说柳词仙风道骨美髯飘飘,端的宝相庄严。尘微笑得直打跌,当即决定下次碰上柳词,一定要他把自己的画像贴得满纯阳都是。身为纯阳弟子却不认得柳剑神,怎么可以容许有这种事发生。

    这日他们编排的对象正是叛徒清儒。话头是那个剑飞丢不出去的兄弟挑起的,大伙嘲笑他丢剑飞反倒把剑丢了,他涨红了一张脸辩驳,说那剑宗叛徒清儒,也是剑术非凡,唯独一手剑飞时灵时不灵,可见是这招式有问题,设计得不合人理,由此便七嘴八舌议论起清儒来,有说他从前广交气宗弟子,掌握诸多气宗辛秘,早就心术不端;有说他去长安城打擂,实则为与谢采党羽勾结传信;有说他叛出纯阳,是对宫中一位坤道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尘微觉得新鲜,他从前线退下来之前,身边同侪说起清儒,个个咬牙切齿,无不欲除之而后快。到了后勤这,对于这种仅存在于口耳相传的话语中的人物,憎恨之余,又多丝莫名的调侃。

    正当尘微和这群弟子七嘴八舌议论清儒议论得正欢时,却见一个常跟着柳词的气宗弟子慌慌张张跑来,大轻功落地没站稳,就趔趄着上前拽住了尘微的衣袖,带着哭腔喊他“尘微师叔,快同我去正殿!”

    尘微心下随即咯噔一下,昨日“梦中”柳词苍白的面容立即浮现在眼前。

    “你别急,出了什么事,是柳词?”

    那弟子气都喘不匀,只顾着点头,一张嘴还未出声,就是两行泪先流了下来。

    尘微的心越沉越低,沉到了谷底。

    他木然地被弟子拉扯着飞到纯阳宫正殿,柳词已经咽气了,尸身蒙着白布,就摆在殿中。剩余的地方挤满了熟人,百道目光齐刷刷皆射向他。

    花醉见他过来,也顾不上他沾着灶灰邋里邋遢的模样有失体统,快步上前,举起手中泛光的霜影璇玑,朗声道:“尘微听令,尊柳师兄遗命,即刻起由尘微接任气宗首席,统领宫中弟子共抗外辱!”

    他把霜影璇玑往尘微怀里一塞,冲呆若木鸡的尘微行了个礼,高声称:“首席师兄。”

    一梦成真。

    柳词真的死了。

    尘微浑浑噩噩接过霜影璇玑,在花醉的辅助下堪堪打点好众人的去向。稍微有点门路的,都知道他这开战没几天就摔断腿的丢人事迹,不服他的也大有人在,但是选他做首席,是柳词一气尚存时在众目睽睽下做出的决定,此刻群龙无首,也无人敢站出来挑战柳词的余威。

    尘微按着柳词的遗言,从三清殿的地砖下挖出三个盒子。第一个盒子最正经,都是些弟子名单、各大门派支援物资统计、战略部署之类的,尘微看了一眼就头大如斗。第二个盒子倒是放了些柳词的私人物品,尘微粗粗扫了一眼,都是些陈年的剑穗、发带之类无趣的东西。剩下还有封留给尘微的信件。

    第三个盒子倒是眼熟,正是中午尘微给柳词开小灶盛红烧肉的饭盒。盒子底部有个夹层,是尘微思想斗争一个月才提笔写给柳词的,中心思想也很简单,无非是说清儒为人如何你我共知,投敌谢采必有隐情,要柳词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