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时也没空再做折腾,因时间太赶,索性强令两人必要按时完成,又将自己亲信派下去监督,好容易将人打发走了,才有空去看下头人整理上来的宗卷,简直忙得片刻不停。

    下头有个幕僚见状,忍不住上前道:“监司,依小的看,今日那裴继安口中所言未必尽实,外头事情虽急,这小公厅中点卯之事,也不能就此放过——否则人人懒散,必会拖慢进度。”

    他只一开口,边上就有人不满地道:“你晓不晓得孰轻孰重,同这民伕住宿并后头圩田、水源分配比起来,点卯不过细枝末节,眼下监司正忙,无暇他顾,自然只好抓大放小,等将来有了空再说。”

    那幕僚大声反驳道:“你这是什么话,事情虽有轻重缓急之分,可小公厅上下如此风气,如何得了!如果现在不抓,等其余事情好了再来抓,早已晚了……”

    两人争执不休,郭保吉听得不甚耐烦,便对那幕僚道:“此事不好就此搁置,就交给你罢——即日起,你便拟了规程下去,早、晚各清点到卯事宜。”

    那幕僚愣了一下,万没想到事情竟会落到自己头上,一时满身都是汗,忙道:“监司,这如何使得,我身上无职无差,名不正言不顺,如何才好去管??当要给那裴继安去收拾才妥当!”

    他话刚落音,其余人就阴阳怪气地在边上插话,你一言,我一语。

    这个道:“监司分派你这一点半点的小事,你就如此推诿,岂不知滴水涌泉之说?”

    那个道:“蒋丰不也没差没遣在身,眼下在小公厅一般做得好好的,可见‘职’、‘差’二字,不过借口罢了。”

    另有人也道:“且放心,如若遇得有人不听管教,你持着一个‘理’字,后头又有监司在,难道还怕那等白身小吏不成?”

    先出声的还是郭保吉安排在小公厅的人,等到过了片刻,其余幕僚醒悟过来,竟也纷纷跟着下场附和——又不加俸禄,也未必会多多少好处,谁愿意起早贪黑白干?自然能躲就躲。

    况且点卯不过是小事,管得再好,众人到得再好,风气再‘正’,也得不了什么功劳。可眼下被那裴继安一带,郭保吉把视线转开,众人就能或去管县衙征募住所,获去管今后圩田、水源分派。

    前者可狐假虎威,做得漂亮,从衙门上下捞一笔半点不难;后者更是一听就晓得肥得流油,运作好了,便是在郭保吉门下不能出头,靠田靠地也能混出点资财。

    比起来,谁愿意在小公厅做个看门的?不但被人嫌弃,也没好处。

    那幕僚本只想在郭保吉面前好好露个头,显出自己一心为公,做事专注清醒,谁料想偷鸡不成蚀把米,一时百口莫辩,推脱许久不成,次日只好灰溜溜照着去小公厅点卯。

    他初来乍到,连路都不识得,到得这一厢按人头点人,然则手中拿着花名册,要对时怎么也对不上——这许多张脸,个个都长得没见过,哪个晓得谁人坐在哪一处,哪个又叫什么名字?

    再去细问,这个说某某去如厕了,那个说某某某去巡库了,还有人说某某去某处找某某要宗卷了、某人去寻某某汇报了,总之个个都到了,可公厅里头就是只能坐满十之五六,其余空荡荡的座位,全数因有正经差事才走开的。

    他身边带着几个杂役,本是备着问话的,此时叫过来问,不是打哈哈,就是顾左右而言他,看似句句都回答了,实际什么都没帮上。

    那幕僚孤家寡人,又不敢回头找郭保吉告状——这一位最讨厌下头些许小事都做不了,到得最后,简直如同得了个烫手山芋,全不知如何是好,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挣扎了几日,本还想叫下头小吏出力给拟个章程出来,可这一个说自己得了上头某某差遣,有急事,那一个说自己从来只管徭役,多跑外勤,字也不识得几个,终于有老实写了的,然则拖拖拉拉许多天也没个草稿出来,等到草稿好了,翻开一看,写得简直还不如外头坊市间那等屠户骂街来得通畅。

    到得现在,他哪里不晓得乃是有人在背地里整弄自己,偏还不知道究竟是谁人出手,更不敢声张,只做无事发生,当做小公厅在自己的监督下,风气早已为之一肃,同军营也没甚两样——左右郭保吉最近忙得很,压根没空过来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