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晚洲磕磕绊绊地说完,突然一口血喷出来,喷到林骏身上,林骏骤然松手,迅速撤开几米之外,那血烧上他的衣服,迅速烧出几个黑黢黢的深洞,像一支烟在身上掐灭,烟头整断灰烬被掐掉,烧出一地烟灰。

    他重伤,许晚洲也重伤。他看见许晚洲捂着胸口,扶着树干撑着走了几步,膝下一软跪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地面上出现更多的血点。

    外伤容易治,伤筋动骨不过一百天;可心伤难愈,剜心蚀骨,人这一辈子可能就完了。

    林骏心凉下去,他还是来迟了一步,许晚洲这一世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

    可随即,他心中升起一阵快意,许晚洲,我要看着你被折磨致死。他缓缓退去,丢下许晚洲,消失在夜色之中。

    爱生恨,一旦开始恨,便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八月八日立秋,那日章槐就要跟翠珠结婚,明日他就要到陈惊龙的府上去,与陈惊龙周旋,为政府军的围剿做掩护。

    陈惊龙当法警队长这些年,贪污的黄金、劫获的香钱,总计高达15年政府的开销。他间接直接害死247人,就连翠珠,杀死的姘头和害死的妇女,也有二十余人。这一桩桩一件件,不是傻了忘了就能抹去。

    于是八月一日那天,章槐来会馆,最后来见一见许晚洲。

    前次深夜一吻,他像着了魔念念不忘。一面卷入了疯狂的思念中,一面恨不得许晚洲再受十倍以上的煎熬和折磨。倒也不是真的想看他受罪,只是想确认许晚洲还爱他罢了。

    许晚洲那日有事出去,章槐托人给他捎了消息,说自己在这里等他。他坐下等着,随手拿起一册《浮华如盐》,翻来翻去,却只停留在第一页上。

    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放下书册,站起来走出去,心突突地跳着。会馆门前有一大院,红瓦泥墙围着,庭中有一棵百年银杏树,树干粗直,枝叶颀长。章槐在树下走着,他低头看见地面有深褐色的划痕,像平地底下埋着一块红砖,隐隐被拨开一层,他起初并未觉得有异样,可或许是等待太过煎熬,他忍不住胡思乱想,竟越看越像血渍,突然惊慌起来。

    他死盯着那片血迹,也不知道盯了多久,直看得头晕目眩,直到许晚洲伸手搭在他肩上,低声说:“别看了。”

    章槐抬起头,许晚洲依旧像以前那样,温柔而平静地笑了笑。时隔四个月,他们近在咫尺地站着。章槐看到许晚洲的脸瘦削许多,面无血色,那笑容在他脸上一晃而过,手上的温存也一晃而过。许晚洲收手,朝前走去,走过去时微微晃了一下。

    许晚洲请他在屋里坐下,章槐坐于他对面,许晚洲刚坐下,复又要站起身:“我去给你倒点茶。”

    “不用。”章槐也忙不迭站起来,慌乱地伸手拦住他,“晚洲,我来找你……有事。”

    许晚洲又要坐下,章槐却站在他面前:“去你房间,我不想在这里说。”

    许晚洲僵直地站着,问:“到底什么事?”

    “我们换个地方再说,行吗?”章槐并不愿意待在外面,顿了顿,生涩地说,“以后……也没机会了。”

    许晚洲默许,转身朝屋内走去。

    屋梁高深,屋内四角空荡荡,唯有墙上几张剪纸,大红剪纸贴在水泥墙上,不比红玫瑰娇艳,也不比蚊子血绮丽,没能给屋里增加几分活气。许晚洲点了灯,剪纸在暗黄灯光照下,勾勒出一个细长的人影,孤影似的照出一壁的寂寞。章槐以前来时未曾觉得这间屋子如此空寂,他将门阖上,终于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