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游山的血如今于杨微时是最好的补药,他不知道,为泄愤咬了一路,本已游离的神志在欲海退散后原地打了个弯,又慢慢飘了回来。

    杨微时眼珠转了转,好像看到了回笼的魂魄,他和另一个自己冷漠对视,任凭对方张牙舞爪,让他愤怒让他反抗,自行结出一层坚硬的外壳,硬生生把理智挡在外面,无视身体再被摆弄,触摸,打开内里,像具松掉提线的木偶,安静下来,无悲无喜。

    他看着方游山召水咒化出清水,给他去洗身上的污物,一处死角都不放过,而他也让闭眼就闭眼,让张腿就张腿,饶是对方动作小心,有些伤口也不可避免地被碰到。尤其身上那些“饰品”,被恶意穿戴成引诱的样子,方游山拆卸起来麻烦且不得要领,碰到胸口那对新穿的乳环时没收好力,血丝又从洞孔处沁出来,而杨微时只是木着个脸,仿佛那块肉被活活揪掉也无所谓,方游山见状,让他配合的话涌到嘴边又全咽了回去,半晌后撤掉手,换成另一句一字一字地嘣出来,“那你就戴着。”

    池水很快变得浑浊,表面却泛出粼粼的光,方游山伸手去捞,掌心就滤出几片脱落的鳞,都是半透明的烟青色,根部还是莹莹的乳白,未长成可以庇护皮肉的硬度,就挂着肉被拔了下来。他想起杨微时身上那些不像性交所致的伤口,有些烦躁地把人捞出来,甚至都不想再给他涮洗两遍,就连缸带水炸了个粉碎。

    这下屋里连一处可安顿的地方都没有了,杨微时原本安顺地偎在他怀里,却在看到方游山脸上被碎末划出的口子时直起了身子,很认真地歪头打量了一会儿,仿佛刚才连眼睛都被洗了一遍,纯良清澈,关心与疑问都写在里面。

    不疼吗?

    他缓缓抬起手,一只指尖很轻地落在伤口上,羽毛似的轻轻一挠,替他将血抹去了,像在擦拭什么珍贵的宝物。

    方游山抱着他腾不出手,只皱眉看着他,神情因为这异常的举止而愈发复杂。杨微时却只朝着他笑,立功求赏一样。他的眼睛因双颊消瘦显得更大了,很黑很亮,一眨不眨地将方游山整个人装了进去,跟只温顺无辜的雏鹿似的,有一瞬间方游山甚至生出他被夺舍的错觉,即使及时抑制住了这个想法,神色还是不免柔和了下去,他微微侧头躲开杨微时胡闹的爪子,“别闹。”

    对方仗着他现在反抗不了,得寸进尺地攀到他肩上,搂住脖子将自己挂了上去,近到鼻尖贴着鼻尖,耳鬓厮磨。方游山一低头,便被揽入一弯桃花眼里,嘴唇蓦地被轻轻咬了一咬,小勾子一挠又缩回去,看他卸去从前那些捉摸不定的伪装,方游山下意识去衔那使坏的唇,而就这一个沉沦的动作后,眼前的笑容骤然咧大了——像化出原型的鬼面。方游山瞳孔一缩,温存在刻薄疯癫的笑声里荡然无存。

    他听他说道:“你这是副什么表情,该不会是对我心软?我该是知道你为何这么不招他人待见……呵,想想我对你做过什么,再想想你又对我做了什么,却还勾一勾指头就凑上来。你那时可别就这么傻乎乎地钻到渔网里,要被卖了还在献媚呢?”

    杨微时的唇若即若离,温热的吐息呵在耳畔,方游山听到的却是毒蛇嘶嘶的吐信声。

    “还是怕我就这么被玩死了,既伤了你的善心,又不够解你心头之恨?那我可以告诉你个好主意——让我死无全尸的——”杨微时嘘了一声,声音放得更轻了,真要同他分享什么秘密的乐子似的。

    “把我丢到火里,烧到一半再拿出来,浇上冰水,复烤的时候就可以熬出油,用来燃灯——万年不熄,比你的夜明珠好使多了,你不知道吧。那些没你幸运的鲛人,玩死了都是这么处理的……哈哈哈哈……”

    他脸上的笑绽得更大了,完全不在乎方游山冷绷的脸和掐在身上越来越紧的手,肆意地咯咯疯笑个不停,甚至眼角都见了泪,“你怎么不笑,不满意么,我还有别的……”

    方游山砰的一声将他甩了出去,像甩掉一只吸血的水蛭,杨微时砸在船板上,震得船舱簌簌发抖,温稠的液体又流了出来,他摔得后背发麻,并不觉痛,晃晃脑袋,懵懵然后又恢复苍白瘆人的表情,只是这回不待开口,铁箍一样的手就掐过来,将他双脚离地怼到了墙上。

    青筋从方游山的手背上一根根凸出来,用力到他自己都在抖,杨微时涨红了脸,却还在癫狂地笑,扬眉睥睨而视,嘴唇不死心地翕张着,发出嗬嗬的嘶气声——这看上去仍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只要不把他掐死,他总有本事再说出些让方游山想把他掐死的话。

    方游山瞠目而视,瞳孔都泛了红,直到杨微时开始靠求生的本能去掰他的虎口,才微微冷静下来,“你在激我。”

    杨微时还笑,“……算……吗?你怎么理解…都可以,我只是咳……实话实话罢了。”

    窒息是个漫长的过程,杨微时双眼微突,脸色逐渐由红转青,身体机械地抽动,但也间隔越来越长,渐渐成一潭死水,他瞪着漆黑的船顶,怔怔然望至虚空尽头,末了微微挑唇,阖上了双眼。

    方游山目光闪动,突然收了手,看杨微时释然笑到一半又凝固住,脱力滑了下去,砸在地上一声闷响,他俯视着趴在地上剧烈呛咳的人,学会了以牙还牙,“功亏一篑的滋味好受吗,我会让你求着我杀了你。”

    杨微时听罢一顿,竟痴痴抬头,喜色已漫上眉梢,他囫囵爬起来,颤栗着歇斯底里地拽住方游山的尾鳍,仰头乞求,“求求你,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