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疑问是,儒家这么粗糙的话术,是如何在道家、墨家、名家的手里活下来这么久的?”鞠子洲刻刀钻孔,回答嬴政的问题:“这自然是因为儒家的现实根基最为深厚了,这还要想吗?”

    “现实根基?”嬴政皱眉。

    “之前跟你说过的,都忘记了吗?”鞠子洲有些不满:“某一方面的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属于这一方面的生产关系便会无法维持现有的格局,进而矛盾激化,最终形成对抗。”

    “如今的天下之势,就是如此,当今的世道,生产力比之宗周,高了许多,所以宗周时代的分封建制的制度连勉力维持现有格局都做不到,诸国攻伐,大国吞并小国,强者凌侮弱者。”鞠子洲钻完了孔,轻吹一口气:“到了不得不变革的时候。”

    “于是诸国都想要变革,都想要变法。”

    “魏国、齐国、秦国,这些国家的法律、制度,与以往相比,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但统治者本身变化其实是跟不上时代的。”鞠子洲用指头试了试钻出来的孔,感觉大小正合适,于是开始在标记好的地方钻下一个孔。

    “没有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或者找到更合适、更高效的压榨手段,统治者是不可能自发地变革自身所属的生产关系的。”鞠子洲抬头看了一眼嬴政。

    “这也就是说,其实无论法律、制度如何变化,贵族的统治依据还是以前那一套。”

    “而儒家呢?”鞠子洲问道:“你厌弃儒家之前,对它的了解又有多少呢?”

    嬴政摇了摇头:“不是太了解。”

    繁冗礼节、粗糙义理,对比起其他家学,儒家的优势已经几乎看不到了。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不了解之前,你可以说你讨厌它,但并不能肆意评判它到底是好是坏。”鞠子洲钻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冷,于是站起身来,提起架在炭盆上的陶壶,给自己和嬴政分别倒了一杯开水:“喝点水暖和暖和。”

    “哦。”嬴政双手捧起粗砺的陶碗,一面吹着里面的热水,一面看着雾气袅娜升腾。

    “师兄为何始终如此压抑自我呢?”嬴政问道:“不觉得很累么?”

    鞠子洲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若无其事,捧起开水,小口喝着。

    嬴政见鞠子洲不回话,于是便不再追问。

    “贵族们没有实质性的变化,他们的‘神圣性’依旧是旧有的,他们所组建的生产关系也与百年前、二百年前、五百年前差别不大。”

    “而儒家呢,这一家的学问,虽说是由一个具体的,叫做“孔丘”的小贵族创立阐发的,但是实际上孔丘本人并没有做什么真正的阐发。”鞠子洲笑了笑:“他只是一直归纳和总结旧时代的贵族们的日常生活和行为规范,并且将这些收费讲述给别的没有机会学习这一切的“士”们而已。”

    “他所教授给他的弟子们的,是如何做一名合格的贵族,以及一名贵族所需要具备的一切特质。”鞠子洲看着嬴政:“因为孔丘本人所在的立场,一直是贵族,所以他对于贵族的描述,是美化为主导的。”

    “那么阿政,你告诉我,他的这种美化,对于贵族们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嬴政点了点头:“是绝对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