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见到冯府马车起,齐氏便感觉自己的脑子昏昏沉沉,如同饮下一大缸酒。车室内惶惶不安的她,不忘时刻去扳正四处乱,摸乱看的小儿子,再放低姿态,向车室内的沈家小姐赔上数十个不是。

    车室带着股有钱人家的富贵清香,对面坐着的仙女儿生得极美,罗袖生香,通身娇养千金的贵气。儿子吵吵闹闹,沈小姐娴静又悠然,没有一丝怒意或是厌弃。齐氏渐渐大胆,目光游走在她裙上那串红珊瑚禁步及鬓中点缀的白圆珍珠之间。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跟官家小姐同车。

    因知道沈大人死后,姐姐随着沈小姐住进秀州大商人冯老爷的府上,齐氏原想,寄人篱下白吃白喝,这位沈小姐也不过是落魄不如鸡的凤凰。今日见到,沈小姐不但长相美,且派头不小,颇有钱财似的,她不停暗叹,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落魄的凤凰也是凤凰,比鸡强。

    车子行经街市上的酪子张家,阵阵乳香飘进来,小望福指着铺子,吵嚷要吃。怀抱着小望福的周嬷嬷笑了笑,许诺一会儿给他买几块乳饼尝尝。

    齐氏听见,笑吟吟道:“如此金贵的酪子,姐姐惯坏他了,他哪里配吃。”顿了顿,又道,“有句话叫一样米养百样人,一样是奶水,姐姐喂大的沈小姐好比画里的仙女,我只喂出这个笨笨蠢蠢的馋嘴。咱们女人的乳也分好歹命,命好的乳,注定有贵人叼。”

    周嬷嬷递来一个责备的眼神,齐氏方意识到自己一高兴,没把紧嘴巴,不小心蹦出一句粗鄙的话。

    齐氏缩了缩身,笑着看向沈荷:“我说错话了,沈小姐莫怪罪。见小姐面善,像庙里的菩萨娘娘,好亲近又慈悲,一不留神没顾忌,当在自家一样,什么话都往外吐。”

    而沈荷满脑子都在想齐映见到生母会如何,齐氏粗不可闻的话,她并没听清,又闻齐氏有这话语,她便浅浅一笑作答。

    马车拐入李家医馆所在十字街,爬到树上捉知了的李贯众忽见熟悉的车马,抱着树柱滑下来,屁股上的尘土都不拍,跑到隔壁去敲门。

    “齐映哥哥,开门呀,你快开门,沈姐姐来了!”

    他气也不带喘地重复这句话,半条街的人都听见了。李夫人出来揪他肥嘟嘟的小耳朵,李贯众扭成一条泥鳅状,不服道:“阿娘你轻点嘛。齐映哥哥跟我约定好的,沈姐姐来家里,我——”

    之所以说没下去,是因为李夫人大手一张,捂住了李贯众的嘴巴,将气鼓鼓的儿子拎小鸡似的拎回医馆中。

    马车停妥,齐氏急不可耐地挽住包袱,抱起儿子随周嬷嬷下车。

    天不遂齐氏所愿,敲了半天门,无人来应,齐映不在屋舍中。近午时,李源夫妇便准备了饭菜,礼待齐氏母子,桌上听李源话中意思,齐映有可能去到知州大人府上,齐氏更加欣喜若狂。将沈小姐同车的邀请、李家夫妇精心准备的饭菜,通通归在她儿子中举,前程一片锦绣上。

    她的儿子要做大官,她还不母凭子贵。

    饭后,周嬷嬷领着李贯众及小望福去买酪饼。手上端着李源刚刚熬好的药,齐氏借机绕进李家腾出供沈荷小憩的书房。到门外,左右无人,齐氏的手指拨来拨去,挑到一块红糖和皂角米做的水晶皂子尝鲜,咬了几口咕嘟下肚。城里点心叫不上名,好吃是好吃,又软又甜,就是粘牙。

    齐氏逐个手指吮掉指腹留下的粘糖水,摆好药汤,再囫囵将碟中剩下的几块皂子摆好,摆到看起来没少一块的模样,继而敲门,进屋内送汤药。

    来到书案前,齐氏望着黑黢黢的药汤,对正翻阅《千金方》解闷的沈荷笑道:“这是什么药?闻着苦死个人哩。吃药这事,纯属使银子买罪受,沈小姐你说是不是?小姐就糕子喝药,这红红的糕子甜。”

    沈荷放下医书,触到药碗璧上,只觉手中有些发粘。来不及多想,耳边想起齐氏的声音:“我们靠老天爷吃饭的庄稼人,脸朝着黄土背向着天,夏天受火烤,冬天北风吹,打将得一年到头不见有个病,想知道药是啥滋味,都没这命呀。刚瞧李大夫取好几颗这么大的珍珠放在杵臼里捣呀捣,神仙菩萨哟,沈小姐一贴药里用的一颗珍珠,够咱们农家过个肥年。”

    沈荷垂目不语。

    齐氏走近问:“沈小姐一月需吃几服药呀?”